雜魚鍋·上(1 / 2)

鳳如青答應了淩吉之後會一直飲用鹿血酒, 但她也不是什麼喪心病狂的人,淩吉的要求她不理解,但也因為他能夠帶自己去天界而不能拒絕。

可她去天界要做的事情, 卻不是個隨便拉上誰就能生扛的事情。

“你既然知道我去天界做什麼,還願意跟我去, 來日若真的成了, 這其□□勞自然少不了你,”鳳如青對淩吉說,“不過你隻需助我到天界便可, 之後你便下界, 不需跟我在天界一起行動, 這樣即便是天罰, 也都衝著我一個人來。”

鳳如青說完之後,解開鬼氣遮擋的結界, 這一方獨屬兩個人的小天地消失。淩吉看著鳳如青,聽著鳳如青教他如何跑, 眼中的神情淺淡, 其中卻飛速流轉著同他鹿角當中穿梭的一般模樣的銀光。

待到鳳如青問他是否聽懂, 淩吉才說, “大人要我逃, 然後獨自承受可能會降下的天罰, 是關心我,還是不想要自己的事情與任何人牽連到一起。”

鳳如青眉頭微皺, 淩吉繼續道, “或者說, 大人不敢與人牽扯,欠誰的人情。從不去主動負誰, 不拉著任何人共沉淪,是當真自己沒有關係,還是怕欠了誰的還不清。”

鳳如青莫名其妙地看著淩吉,淩吉聲音平緩,不緊不慢,“大人如此,我是否可以理解為,大人從未愛過任何人。”

因為不愛,才不願虧欠,總是求個好聚好散,甚至無愧於心。

可真的喜歡,真的愛,便如這世間的癡男怨女一般模樣,撕心裂肺抵死不休。

鳳如青被他說得愣住,片刻後出聲道,“你腦子裡麵除了吃草還有其他東西嗎?什麼愛不愛?”

鳳如青揚手散去鬼氣,讓淩吉看著駐紮地外不遠處彌漫的赤色熔岩。

“我現在沒有功夫談什麼狗屁愛情,我現在隻想把這些東西搞沒,”鳳如青伸手彈了下淩吉尖銳的鹿角,“三日後咱們行動,去好好準備,此番天界若是上不去,我便好好跟你算算這些日子你的行事,你那些心機宿深玩不過,但在我麵前耍,就是小孩子過家家。”

淩吉沒有說話,他鹿角被彈了下,力道可不輕,他微微偏頭,看向離開的鳳如青。

她身形纖長,大抵因為連年戰鬥,看上去不似女子嬌柔嫵媚,反倒柔韌勁瘦,她長發束在頭頂,如暗色的血一般散落下來,身上的龍鱗甲,更是將她堪稱纖瘦的腰身襯得宛如無法攀折的梁柱般筆直。

她的腳步落在地上輕若無物,每一步,煞氣都能夠衝得人兩股戰戰,簡直要為她彎折膝下黃金骨。

淩吉視線不由自主的追逐著她,連漫山的熔岩都比不過她的灼熱刺眼。

他不由得想到當年他被魔族抓住的時候,他看到了人群中沒有分食血肉的她。

那時候她鬼氣遮麵,他卻能夠看得清楚,她眼中滿是如瘋漲的野草一般狂盛的生命力,讓他還未成年便已經頹靡的內心,重新燃起了一小片鮮活的生機。

怎麼會有人明明那樣卑微,卻活的那樣勢不可擋。

他早已經失去知覺的身體,在她皺眉和疼惜的視線中恢複了痛感,他竟然燃起了求生的意誌,他當時便覺得要引誘她,引誘她救他。

他想看看,這樣一張充滿憐惜的眉目,是否也如天界那幫道貌岸然的神仙一般,得知自己惹了一個怎樣大的麻煩之後,會不會露出痛心疾首的後悔,會不會急於擺脫變得醜陋。

可淩吉當時還未等引誘,她便已經來救他了。

她冒著整個魔族的反噬救了她,當然了那條罪龍是為她出手,她看著他異於常人的四肢,卻並沒露出異樣神情,她還放了他。

淩吉從不是因為感激她的所謂救命恩情,才這般的跟在她身邊,他當時也並非被魔族抓住,而是活得無趣,帶著族人尋死罷了。

她救了他,放了他,他自然要跟著她。

卻不是報恩,而是好奇。

她冥海之底出來,她竟然捅破了海陣,那些惡心的神仙墜落,她怎麼這麼有趣?

淩吉很多時候,都想要看看她還能做出什麼,她還會做什麼,他無趣且漫長的人生裡麵,關注她的舉動成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他不在乎什麼世界崩塌,什麼人間浩劫,什麼狗屁的正邪和平,他隻想跟著她,看她還能做出什麼有趣事情。

現在她又要去捅天,淩吉對著鳳如青消失的方向,眼中流光溢彩,“有趣。”

他自然要參與,若是那小妖再擾他的興致,他便一定殺了他,不過要想個合適的辦法,畢竟她過於“重情”。

鳳如青當夜便回了黃泉去準備,宿深留在駐紮地繼續修煉,他希望快些,再快些,變得更加強大,這樣就能儘快的和姐姐在一起。

隻是這熔岩熱浪,到底是與妖力不同,吸入肺腑灼燒難忍,他又急於利用金晶劍轉化,一股一股的拓展經脈,便如同用熔岩在澆築經脈,疼到窒息。

宿深很多時候,都恨自己能力太弱。

也因此他不能在對戰之時,時常的在鳳如青身側,與她共進退,反倒要站在她的身後,這讓他作為一個男人,作為一個伴侶的內心比沸騰的熔岩還要煎熬。

宿深可以撒嬌賣乖,但他始終明白,不能護著自己的女人,這樣的男人沒有人會喜歡。

因此他想著再努力一些,或許等到他能夠和鳳如青並肩的時候,她就願意去接受他的一切,包括締結一生的婚約。

隻是他不知,有些人天生就是不守規矩,肆意妄為的。

鳳如青從不是一個會黏黏膩膩的同哪個情郎許下終生,而後相夫教子的安分等著情郎回家的女人。

因此在宿深努力的時候,鳳如青卻已經同淩吉趁著星月全無的深夜,朝著天界殺上去了――

淩吉化身巨鹿,鳳如青騎在鹿身上,他不知如何隱藏了周身銀光,在黑夜中急奔直上。

鳳如青曾經被英容帶著上天界,當時有英容的法器,十二道罡風並未曾影響到她絲毫,但如今她與淩吉是偷偷上界,這十二道罡風,才過了一道,鳳如青便察覺到耳根炙熱,不知劃傷了哪裡,有血流下來。

淩吉馱著她在堪比千刀陣的罡風中翻飛跳躍,他靈活的簡直融入了其中,鳳如青隻能趴在他的身上,抓住了他兩隻碩大的鹿角,任由他帶著自己極速前行。

地轉天旋,血腥與罡風混合著衝出鼻腔,鳳如青束在頭頂的長發被削掉,再低一點,便是她的腦袋。

不過幸好她魂體特殊,即便是被削掉了手臂,也還能再長回來,何況是頭發。

不過她都如此,淩吉就更不用說了,鳳如青哪怕鬼氣護著他,也能在極速的前行中感覺到他不斷在受傷。

第十道。

鳳如青在數著,越是往上,罡風越加的密集,如迎麵拍來的疾風驟雨。

他們已經避無可避,如同在迎著千刀萬剮前行,鳳如青睜不開眼睛,卻能夠摸到淩吉身上已經多處見骨。

一片灼熱的濕膩和血腥,很快又被罡風吹得涼透。

鳳如青卻始終未曾聽到淩吉出過一聲,就連短暫的遲疑都沒有,他速度依舊如初,仿佛這一身的傷處根本不是傷在他的身上。

鳳如青伏在他的身上,儘可能的護住他要命的地方,無數次罡風撞上鹿角,在半空中激起錚然的銀光,但很快又收斂。

鳳如青後背一遍遍的皮開肉綻,一遍遍的愈合,倒是和天雷灌體也不遑多讓。

也不知這樣麻木的上行了多久,漫長的仿佛沒有儘頭,又如短暫的一眨眼,下一瞬,鹿角撞上什麼堅硬的巨石之上,鳳如青眼見著折斷的部分在半空中劃出刺眼的銀光。

而下一瞬,淩吉在半空中懸了一圈,迎著罡風和巨石再度義無反顧地撞了上去――

“轟!”的一聲,巨石崩散,鳳如青趴在淩吉的身上,驟然間從碎石當中衝天而起,那一瞬間,金玉堆砌的宮殿折射著刺目的陽光籠罩住他們,血色在半空中濺起刺目的豔烈。

又“咚!”的一聲,他們入水,猝不及防的鳳如青咕嘟嘟吐了幾個泡泡,而後睜開眼,看到了他們已然置身水地。

而水地的光線甚至比外麵更加的明亮,這裡到處都晶亮耀眼,鳳如青幾乎一眼便認出,這水池竟然全都是用金晶石鋪陳!

她在水下環視一圈,有先前在冥海作戰的經驗,幾乎很快便適應,但轉頭看到已經化為人形,正在不斷的朝著池底墜落,周身不斷彌漫出血霧一般的淩吉。

她頓時衝過去,衝破血霧,環住了他的腰身,帶著他再度衝水而出。

外麵太亮了,鳳如青眯眼適應了片刻,看到一片殿堂樓閣玉砌雕欄。

而他們身處的這裡是一個看上去不大的水池,鳳如青推著淩吉上岸,四周無人,她身上傷處已經完全恢複,隨手撕下袍子一角,將散落的長發束起,接著查看淩吉的傷勢。

水滴順著鳳如青麵頰滾落,落在淩吉的眼皮上,他慢慢睜開眼,渾身上下簡直像是剛剛經曆過千刀萬剮才從刑場上下來,連幻化出的袍子都若隱若現,底下不斷有血滲出來。

他半邊臉上都是傷痕,罡風造成的,如同刀口一樣,深深的外翻,而頭頂的鹿角齊根斷了一側,原本的繁複尖銳,現如今隻剩下拇指粗的一塊不斷滲血的斷口。

鳳如青一時怔然無言,她當真不知淩吉說的有辦法帶她來,便是這樣硬闖的辦法,她一雙手竟然不知捂住他哪裡的傷口才好,心臟被狠狠的揪著,好一會才道,“你覺得怎麼樣?”

淩吉半睜著眼,一頭淺棕發泡在身下的血水當中,呈現一種不祥的鏽色,他開口,聲音竟然沒有一絲的抖,“死不了。”

他看向鳳如青,又見到她如當年救他的時候一樣憐惜的神色,勾了勾嘴角,卻還是不會笑,他說,“大人,我死不了,給我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