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魚鍋·上(2 / 2)

鳳如青不能說是害怕施子真發火,可也確實他一火她就不知道怎麼辦,“我……”

“我再三叮囑,緊要關頭不可受傷,不可受傷,”施子真收回靈力,暴躁地拂袖,帶起的罡風斬斷了一縷鳳如青的鬢邊發,她怔怔地看著施子真,不知道自己怎麼又惹著他了,這一大早的便來她黃泉中撒火。

她想要反駁,可想到施子真的肚子,想到畫本子裡麵說孕婦大多情緒不穩,便生生壓下去了怒火,無奈地歎口氣問,“師尊,到底怎麼了,我受傷也死不了啊,天雷灌體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

“天雷灌體而已?!”施子真簡直要被她氣死,“你神魂傷了,傷了就不能很好的融合,到時候不能契合便功虧一簣,你是要氣死我!”

鳳如青根本就聽不懂他說什麼,“師尊,你說什麼呢?”

眼見著馬上要到時間,施子真也不隱瞞,“我說過,你若魂有身棲,必定即刻登入極境飛升成神,我給你塑了無魂之身,隻需等到了時機,便一切水到渠成,可你居然在這關頭上受傷了!”

鳳如青如同當頭被人敲了一棍子,半晌才問,“你給我塑了身?”

施子真抿唇不語,眸色冷厲地看著她,滿是責怪。

“可是……我做鬼王挺好的,”鳳如青很感動,但她根本沒有將施子真說的塑身,和他的肚子聯係到一起去,畢竟這太荒謬了。

而且若是施子真說我給你生了個身體,鳳如青倒是能懂,說塑身,放誰誰也想不到施子真這樣的人,會為誰塑身不惜如婦人一般的成孕去溫養。

因此鳳如青短暫的愣怔過後,神思反倒是沉下來,說道,“師尊,我真的不需要,我若想要飛升,這些年累計功德早也飛升了,我將功德散給鬼眾,就是不想飛升。”

她笑著說,“天界無趣得緊,您也知道我貪戀人間,師尊真的不必,況且我無魂也挺好的,你看天罰都傷不到我……”

鳳如青說不下去了,施子真的麵色難看至極,她張了張嘴,不想拂他好意,卻也不想欠他良多。

她不自覺的早將自己封了起來,把每一段的關係,朋友和戀人,都一寸寸的丈量過,求的是無愧於心,卻也無法再去義無反顧。

施子真不再勸她,但這般的冷著臉,鳳如青一時之間頭皮發麻,她不想再說斷情絕義的話,她就這麼幾個在意的人,她狗叫都學了,根本也斷不得。

因此兩個人一時間氣氛凝滯,鳳如青被施子真盯得涼颼颼的,半晌吭哧道,“我真的傷得不重,我魂體特殊,曾經和翳魔融合在一起過,我很快就好了啊。”

施子真瞪著她,“好了就算沒有傷過?你不疼?你是否沒有看過你的魂體已經殘破不堪?!”

鳳如青還真的沒有看過,這世上能夠看透人魂體如何的人,連真神也無幾人,鳳如青看向施子真,問他,“很……殘破嗎?”

施子真冷哼一聲,“和這個差不多。”

鳳如青順著他的視線看到桌上一塊,大概是羅刹收拾鬼王殿沒來得及拿走的破抹布,色澤灰暗邊緣脫線,實在慘不忍睹。

鳳如青張了張嘴,想說不至於吧……

但施子真再度冷哼,讓她明白,至於。

她幻化出來的人形看上去光鮮靚麗,在施子真眼中卻一直是個破抹布嗎……她有些窒息。

兩個人又是一陣沉默,施子真半晌才說,“把我帶來的湯喝了。”

鳳如青這才注意到桌子上,有一個十分熟悉的小罐子,她慢慢走近,打開之後,低頭嗅了一下,連香氣都蓋不住濃重的血腥味。

鳳如青滿臉抗拒,“師尊,這是……”

“喝了!”他用命令的語氣,鳳如青總想和他吵,可他吼完之後,便伸手扶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雖然他很快便察覺不妥鬆開了,鳳如青心中卻一跳,也不問了,直接就著罐子屏息都喝了,放下罐子道,“這黃泉陰煞太重了,師尊你快些走吧。”

施子真見她都喝了,這才抿了抿唇,再沒有說什麼,提起罐子便邁步朝著外麵走,沒有一絲留戀的樣子。

鳳如青一直送他出了黃泉,施子真禦劍而起之前又停下,回頭對她道,“不能再受傷了。”

鳳如青點頭如搗蒜,“師尊你放心,我保證,我發誓!”

施子真這才禦劍而去,鳳如青深深歎息一聲,一轉頭,便見身後站著岑商。

“那位是大人的師尊?”鳳如青也不隱瞞,點頭之後又笑了笑,“是我師尊,也是我爹。”

親爹啊。

她率先進入黃泉,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岑商卻站在了黃泉的入口,看向施子真消失的方向。

果真如她昔年所說,酷烈冰寒,人間絕色。

鳳如青處理了整天的黃泉積壓事宜,夜裡敖樂生回來了,聽聞了新任鬼君半神,頓時便熱情的開始安排起來。

岑商被他拉著到處走,見他唾沫橫飛處事卻很妥當周全,便一直帶著淺笑,跟著他到處看。

而鳳如青卻趁夜去了次妖族,她等了一天,宿深沒有主動來找她,想來是一時半會不會來了,她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趁夜到了妖族,直奔妖王殿,進入殿內之後,宿深與宿千柔正對坐在桌邊說話。

桌上放著一遝妖族純血女子的畫像,鳳如青一進去,宿千柔緊張地站起來,戰戰兢兢地看著鳳如青,隻有宿深笑著看向鳳如青,對她招手,“姐姐快來,來幫我選選妖族王妃。”

鳳如青腳步短暫地頓了下,片刻後又慢慢地走近桌邊,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宿深的眼睛,在他的眼中沒有看到任何的傷心與難過,仿佛一夜之間,之前的苦戀和苦澀,嫉妒和瘋狂都在他的身上消失得乾乾淨淨。

他又回到了最開始並未暴露出心思的那個時候,笑著叫她姐姐,守禮卻疏離。

鳳如青坐在桌邊,今日她來的目的便是要做個了斷,她不能再與宿深糾纏下去,這一次若是岑商自己不曾升為半神,當真死了,這件事便也不是受一次天罰便能結束的。

況且宿深性情偏激,她早知道,也不討厭,總想著自己看著他,約束他,他又聽話,不會出問題。

可她發現自己看不住,她也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去經營,去哄著去等著宿深長大到懂事,天裂之事已經耗費了她所有的精力,她不夠細膩溫柔,照顧不周他的情緒。

她不是個好伴侶,她不該碰宿深的。

索性如今年月尚淺,懸崖勒馬至少來得及,宿深經此一次,也能領悟許多,便算是陪著他成長一段。

鳳如青以為會麵對宿深的崩潰和挽留,沒想到宿深竟然真的成熟了一回,給彼此都留足了臉麵,鳳如青不知他是如何隱藏自己的情緒,以至於她都看不出,也感知不出。

但這是最好的分開,不難堪,不難看,至少往後她還願庇護妖族,宿深依舊可以跟她學東西。

鳳如青在畫冊裡麵挑挑揀揀,最後也沒有選出,“還是你自己來選,總要選自己喜歡的。”

鳳如青頓了頓,畢竟王妃這件事,是終身伴侶,不宜草率,還要深入了解。

宿深笑得無懈可擊,近乎純真,“姐姐說得對,要深入了解才行。”

宿深說,“姐姐,天色不早了,我便不留姐姐了。”

他起身,一副送客的模樣,鳳如青也沒有什麼好說,他已經先一步給了彼此體麵。

於是她起身,朝著門口走,宿深在她的身後,待鳳如青即將走出門的時候,他突然自身後伸手,蓋住了鳳如青的眉眼之間,最後抱了她一次。

“這一段路,我走得很開心。”宿深說,“本想……好好照顧姐姐,終究是我無能。姐姐,我沒有後悔,你也不要後悔。”

鳳如青慢慢點了點頭,宿深又說,“姐姐,妖族的婚契一生隻能與一人結下,你……將它還給我吧。”

鳳如青隻覺得宿深覆蓋在自己眉眼的手掌向上,蓋在她彌漫花紋的額頭,接著她察覺到額頭一熱,跟隨她經年的那花紋便消散在宿深的指尖。

“姐姐,走吧,彆回頭。”

回頭他就忍不住了,忍不住要跪下求她,要卑微的低賤的用儘各種各樣的辦法留住她,那真的太難看了。

宿深收回了手,在鳳如青的後背用力推了一把,將她直接推出了屋子。

鳳如青踉蹌了兩步站定,聞到了很淺的血腥味,但她想到宿深說的,便沒有回頭,而是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宿深站在門口,看著她消失在夜色中,含在口中的血終於噴出。浸濕了他華麗的前襟,與今日精心梳理裝扮的長發。

偽裝的表情破碎猙獰,青筋在他的額角和側頸暴起,他淚水洶湧,卻死死閉著眼睛,將自己釘在原地,不去追趕。

夢該醒了,他是妖族之王,他不允許自己更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