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魚鍋·中(1 / 2)

鳳如青啼笑皆非, 她這一生,聽起來年歲很長,足足七百多歲了, 可是大多都是在極寒之淵之下渾渾噩噩,當真清醒的時日不足百年。

她經曆過很多事情, 遇見過各種各樣的人, 她還當真沒有遇見過同淩吉一樣瘋狂的人,也沒有遇見過同淩吉一樣矛盾的人,看上去純良, 實則殘忍。

分明生得比真的神仙還充滿神性, 卻行事狠辣如惡鬼, 連自己都能算計進去。

鳳如青為淩吉修複著傷處, 她如今乃是上神,神力自然浩海般寬厚不絕, 方才引妖獸進熔岩,她隻用了很小一部分, 此刻修複起淩吉的傷處, 才是當真消耗良多。

淩吉是引妖獸進熔岩的大功臣, 這麼多人看著呢, 他是為救她受的傷, 鳳如青不可能不管, 至於他不惜傷害自己的目的是什麼,倒也不必被這些人知道。

傷口肉眼可見地恢複, 世人都知真神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卻從沒有人親眼見過真神耗費神力去救誰, 因為世間自有因果輪回,擅動因果, 不是慈悲,是擾亂輪回的大罪。

不過淩吉本就不該絕生機,他傷不致死,還是“為她而傷”,鳳如青索性以神力徹底將他傷及的五臟內府,甚至皮肉都修複得完好如初。

圍觀各族見鳳如青如此,有人嘖嘖驚歎,讚鳳如青真神慈悲,有人竊竊私語,羨慕鳳如青神力浩瀚。

宿深領族人在遠處圍觀,很想上前提醒一句,“姐姐他是裝的,莫要被他蒙騙”,但終究還是沒有走上前來。

鳳如青如何不知淩吉是裝的,或許是她不想在眾人麵前揭穿,亦或者……如當初微醺之時允了幻化成他人模樣爬床的自己,縱著他罷了。

宿深想到這裡,神思一陣恍惚,他不由得想到自己與鳳如青在一起之時,他時常想知道她的底線在何處,於是多次蓄意撒嬌,可無論什麼事,鳳如青都一貫縱著他。

宿深總覺得患得患失,總覺得她或許是因為不太在意,才不與自己吵架,頂多無奈地搖頭,歎口氣道你都過百歲了,為何還小孩子心性。

他一邊喜歡這種好,一邊又怕著她有哪天突然收回所有,因此戰戰兢兢,敏感多疑,使出了渾身的解數,生怕他的噩夢成真。

可他真的做出了違逆天道之事,他以為鳳如青定會震怒斥責,可她怒也怒了,打也打了,最後還是生生為他扛下了天罰。

宿深那時才開始體會到她對他的用心從未少過,哪怕是他自己強求來的,她也未曾如他想的那樣,將他當成個玩物。

她為他挑選的那些功法,手把手交給他的那些功法,無一不適合他。

宿深悔自己實在太傻,他見她愛人王,愛鬼王,光是偶然間驚鴻一瞥的旁觀,也嫉妒這份柔情到發狂,但當真抓在手中之時,他卻未曾好好珍重,跌跌撞撞,終究是摔碎了手中珍寶。

如今他滿心愧疚後悔,想通了一切,卻不能再去奢求她回頭,宿深看著她拍打淩吉的臉,轉身帶著族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她說情愛隻是生命很小的一部分,她算是親手教他走到如今,她說的話,宿深當然相信。

而注意到淩吉是在裝昏的人,又豈止是宿深一個,參商鬼王一眼便看出,但鬼氣之下,他是何種表情,無從查看。

熔岩與妖獸碰撞的烈火燃燒殆儘,白禮很快收回視線,也悄無聲息地帶著鬼眾走了。

鳳如青當真要當場笑出來了,她不僅修複了淩吉的傷處,以神力這般一滌蕩,就算是個沉珂滿身的凡人,也該醒了。

但淩吉還是癱軟在她手臂之中,魔眾沉默立在不遠處,無淩吉的命令無人膽敢上前,鳳如青倒是不知魔尊大人如此的能屈能伸,竟是耍起賴了!

修為高深的修者有些反應過來搖頭散去,倒是淩吉這一身的血汙,還算一層遮羞布,掩蓋著他正在耍賴的事實。

鳳如青不得不傳音入耳,讓魔尊大人要點臉。

“起來吧這麼多人看著呢,你不就是想要我去魔族,我晚些時間會去,備好酒菜等我。”

鳳如青這話一說完,淩吉頓時“悠悠轉醒”,神色竟然令人看不出任何異樣,先是茫然,而後清醒,感知傷處,和鳳如青道謝,站起來,一氣嗬成。

圍觀的各家修士,也逐一散去,隻餘留守熔岩的一些弟子。

淩吉也走了,鳳如青看著他騎著魔獸遠去,半晌歎息般地笑了一下。

轉頭她便收斂了這略顯輕浮的笑意,走到正好與各家仙首談話結束,準備禦劍而去的施子真麵前。

“師尊,我隨你一道去懸雲山吧。”鳳如青擔憂地看著他的臉色,不算好,難不成是因為阻截這妖獸消耗過多?

仙骨開裂非比尋常,極難修複,施子真還是個三扁擔抽不出一個屁的悶葫蘆,她隻好格外的看顧著。

施子真麵色確實不好,他也瞧見那魔尊的事情,隻不過他當時隻微微皺了下眉,他從不乾涉鳳如青與妖魔族來往,也無權乾涉,可周身氣息卻自那開始冰寒起來。

仙首們本在商議著此番事了,即便是熔岩天裂還未曾解決,但確實了了修真界數千年來妖魔獸這兩件心腹大患。

各家仙門也緊繃了這樣久,弟子損傷更是不少,商議著應當大開仙門招徒集會,不過最終也沒聊出個具體,就都被威壓驟降的施子真給凍跑了。

施子真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怎麼了,心口窒悶得很,鳳如青這樣一問,他頓時也覺得是自己消耗太過的緣故,但又沒來由的惱怒,想發火。

想對他麵前這乖巧的小弟子發火。

施子真心驚不已,覺得他最近屢次三番莫名其妙地冒出的情緒,有些邪門,他得去洗靈池中泡一泡,可彆是有什麼不知的邪魔,趁著他仙骨開裂,伺機侵染他的神識作祟吧!

於是他強壓下窒悶之感,語調平緩地說,“好。”

兩個人一同回了懸雲山,荊豐已經安置好了所有參與此行的門中弟子,正在月華殿挑揀凡間送來的求助書簡,將邪祟分門彆類,好思考派去幾境弟子處理合適。

縱使妖魔獸已除,熔岩彌漫速度大幅度減慢,可天裂對人間的影響尚未停止。

施子真回了焚心崖,鳳如青到月華殿打了個轉,沒有打擾荊豐,便徑直去了焚心崖,準備為施子真輸送神力,助他恢複。

然而兩個人好好地說著話,施子真臉色雖然不好,卻也答應得好好的,可一進了靈泉,鳳如青神力還未等送入施子真體內,他便突然間抗拒起來。

這可是會傷到他的,鳳如青頓時心中一驚,連忙收勢,施子真身側的泉水被來不及收回的神力激得足有三丈高。

轉眼之間鳳如青便到了他麵前,焦急問道,“師尊你沒事吧!”

激起的泉水驟然回落,將兩個人淋成了徹頭徹尾的一對落湯雞。

鳳如青:“……”

施子真麵色沉肅,看著鳳如青,強忍著要她滾的欲望,自己被自己嚇得心驚肉跳。

這肯定不對,他需得先去洗靈池。

於是他說,“你走吧,我今日消耗不多,無需神力相助。”

鳳如青還欲張口再問,施子真已經率先上岸,震落水滴,鳳如青一仰頭,又被水滴砸了一臉。

鳳如青:“……”這是怎麼了,好像生氣了?生她的氣?

鳳如青打定主意好好孝敬他人家,生氣了那肯定不能憋著,要哄啊。

於是她沒有走,而是去了一趟五穀殿,弄了些靈穀回來,試圖煮粥哄人,這不是顯得有誠意麼,再說出鍋的時候注入些神力,吃了也是一樣的。

於是鳳如青沒有叫施子真,蹲在焚心崖後殿的那個施子真成孕……呸,給她塑身的時候偷偷煮東西吃的陶罐旁邊,升起火來煮粥。

忙了一整天,驚心動魄的,鳳如青洗米下鍋,腦子裡想著今日妖獸和熔岩獸的事情,還有下一步的計劃,有些神思不屬,她在糾結猶豫。

她如今麵臨著和當初天界眾神驚見熔岩現世之時差不多的抉擇,她知道若她就此罷手,人間以後會如何,甚至能夠推算出還能這樣維係多少年。

而她的計劃成功,也不知能不能從根本解決問題。

她這一走神,瓷罐裡麵米忘了加水,等她回神聞到一股焦糊氣味的時候,鳳如青才猛地伸手去掀陶罐的蓋子。

隻不過沒等她觸及那滾燙的還冒著濃煙的蓋子,便被施子真抓住了手腕,“你在做什麼!”

鳳如青被他這簡直醍醐灌頂的一聲冷嗬,激得一個哆嗦,見施子真已經引靈泉水澆熄了陶罐和火,她起身對上施子真擰著的眉心,深覺自己真是不省心。

這種東西她得有個幾百年沒有碰過了,能夠熟練操作就怪了。

鳳如青看著還在冒煙的小灶坑,有些好笑地說,“我見師尊氣色不好,想著靈穀養人,再加上些許神力,或許和為師尊輸入神力是一樣的,便想要試試。”

她總不能說看見你這老東西不知因何生氣,所以哄哄你。

施子真沉著臉看了她片刻,又看了看地上狼藉一片,糊在鍋裡的靈穀,眉頭皺緊。

鳳如青瞧著他這樣心想完了,她發現施子真最近表情越來越多,倒是鮮活了不少,但大多都是皺眉,還都是她惹的,這樣用不了幾年,他還不像荊成蔭似的,眉心皺出豎紋來?

不過施子真即便是眉心一道豎紋,那倒也不影響什麼,鳳如青想到這裡又有些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