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琰一進李老板住的院子,就被烏壓壓一屋子人嚇了一跳,三姨太見她駐足不前,忙道,“大太太,二姨太還有家裡的孩子,都守著呢!”
大太太見過薛琰幾次,她並不相信許家嬌養的小姐會給人治病,若不是三姨太再三說薛琰當初在洋行救過李老板,後來連楊安民也跟她證明,說自己那個外甥女跟著洋神父學了一手好西醫,她是絕不會拿丈夫的命去冒險的。
“靜昭來了,快請進,”大太太強笑一下,側身請薛琰進屋,“我家老爺年前冒了風,喉嚨腫痛的說不出話來,他這是老毛病了,又把楊大夫以前開的方子用上了,沒想到這次竟然不管用了。”
“李老板的病,除了用藥,還需要長時間臥床休息,偏年前是各家正忙的時候,怕是他歇不下吧?”薛琰看了一眼隨著她進屋的人,三個老婆,兩個兒子,兩個閨女,七八個人擠在一處,光屋裡的氣味都叫人受不住。
她從出診箱裡拿出體溫計給李老板夾上,開始檢查他的關節,“大太太,不如叫其他人先回去吧,這屋裡地方小,大家擠在一處,都不方便。”
這話楊大夫也說過,可這種時候,誰願意走啊,大太太遲疑了一下,“這,孩子們都是一片孝心……”
“如果孝心起反作用呢?這屋子本來空氣就不流通,再擠這麼多人,”薛琰看見被二姨太摟在懷裡的小姑娘,“李老板屋裡病氣這麼重,大人抵抗力強,過了小孩子怎麼辦?”
她把臉一沉,“你們希望兩位小少爺跟小姐,也時不時的病上一場?像李老板這樣?”
薛琰話音一落,二姨太就急了,李家三男二女,除了大少爺李少謙,另外四個都是她生的,這也是她雖然是丫鬟出身,卻絲毫不怵李大太太的原因,“那,那我帶孩子們回去吧,”
李大太太點點頭,“去吧,你把孩子照看就行了,這裡有我跟三姨太呢。”
等人走了,薛琰從出診箱裡取出針管,給李老板做了皮試,配好青黴素給他輸上,急性風濕熱沒有特彆的治療方法,最重要的就是控製鏈球菌感染。
看到薛琰動作熟練的檢查治療,還用上了洋人醫院裡才有的治療方法,李大太太一顆心才算是落了地,臉上的神情也和煦了許多。
“靜昭,真是太謝謝你了,我急的都要給少謙拍電報呢!”她都不敢想萬一丈夫邁不過這個坎兒,李家該怎麼辦?
李大太太很極瘦,可能是常年呆在佛堂裡,身上帶著股淡淡的檀香味,薛琰歎了口氣,“其實李老板的病並沒有特彆嚴重,如果能提前做好預防,減少發作,也不會有大礙的,這一次估計跟受涼還有勞累有關係。”
薛琰有些發愁,她這兩天就準備去汴城呢,可李老板現在的情況,最少大劑量青毒素得輸一周,她不能把藥交到彆人手裡,但在洛平多留一周?“隻是,”
如果青黴素能提前研製出來,成為老百姓們都能用得上的藥品就好了。
見薛琰麵有難色,李大太太心裡一沉,“隻是什麼?大小姐有話儘管直說,”
“我原打算後天就去汴城的,畢竟學校要開學了,還有,”薛琰歎了口氣,一指衣架上掛著的液體,“大太太也看到了,這些藥就算是省城西洋醫院裡也不常見,這次我也是從汴城庫斯非神父那裡得了一些,原本是留在家裡以備不時之需的,您也知道,外頭一旦打起來,海外的藥就更難進來了。”
李大太太還是頭一回見這種裝在玻璃瓶子裡往人身體裡灌的藥水,要不是三姨太再三保證,這種藥她在西洋醫院裡也用過,藥到病除,她都不肯讓薛琰把那根銀針紮到丈夫胳膊裡。
但現在薛琰告訴她,她後天要上學去?
還有這種西洋來的藥,也沒多少了?還是她給自己家人留的。
“許大小姐,靜昭,”李大太太一把抓住薛琰的手,“你,你能不能晚去幾天?隻幾天,還有那個藥,你跟我說哪裡有,我叫人立馬弄來,我家是開洋行的,我家老爺有路子,一定能弄來還給你。”
薛琰搖搖頭,“大太太放心,我是個大夫,自然不會棄病人不顧,至於藥嘛,先用著吧,如果你們能買來,那是最好的,當然,如果買不來,我也可以接受彆的等價交換。”
“行行行,謝謝你,”李大太太就聽見可以換了,對她來說,隻要丈夫能病好,拿她的命換都沒有問題。
薛琰來的時候隻在自己的出診箱裡裝了兩瓶生理鹽水,跟幾支青黴素,為的也是不引人懷疑,這會兒給李老板換上第二瓶液體,薛琰便借口自己要回去取藥,離開了李府。
“怎麼樣?”薑老太太晚飯都沒顧上吃,“你有辦法治沒?”
薛琰點點頭,“沒事的,李老板的病看著凶險,其實炎症消下去就差不多了,我回來再取兩瓶藥給他用上,慢慢的就能好過來了。”
聽孫女說的輕鬆,薑老太太也跟著鬆了口氣,“說起來李老板人還是不錯的,就是運氣差了點,多交個朋友多條路,你幫他治好了吧。”
“嗯,我也是這樣意思,所以才想著多在家裡留幾天,等這次李老板的病情徹底控製了,再往汴城去。”薛琰把自己答應李大太太的事跟薑老太太說了。
孫女能多留幾天,薑老太太自然高興,“行,送佛送到西,省得治到半路你走了,他再犯還壞了咱的名聲呢!”這當大夫,名聲可不最重要?
薛琰跟薑老太太說完話,回到自己院子裡,從空間裡又取了藥出來,再次回到了李家。
就這麼連著五瓶液體下去,李老板的臉色才漸漸恢複了,見他睜開眼,李家上下都活了過來,李大太太忍不住撲到床頭哭了起來。
李老板看著床頭掛的輸液管子,“你們把省城的大夫請來了?”
“沒有,是我去請的許大小姐,”這個時候三姨太怎麼會錯過表功的機會,忙抹著眼淚兒坐到李老板身邊,“幸虧許大小姐能治您的病,不然……”
李老板看著站在床尾的薛琰,“後生可畏啊,謝謝你了。”
薛琰一笑,“李老板不必客氣,”她看了看表,衝李大太太道,“時候也不早了,我留下的退燒藥你們記得給李老板吃,如果他能咽下去,就喝點米油吧,明天上午我再來給李老板輸液。”
“好好好,辛苦你了,”李大太太親自把薛琰送到大門口,又詳細問了注意事項,才看著薛琰開車離開。
以後幾天,每天上午薛琰都過來給李老板輸液,兩人談談笑笑間,薛琰倒是通過李老板,知道了許多外頭的事情,兩人的關係也親近了許多,李老板挺喜歡薛琰的,直接把她當晚輩來看了,對她自然也是知無不言,告訴了許多商場上的事。
一周的時間轉眼過去,最後一瓶輸完,拔下針頭,李老板站起來活動身體,“靜昭,有件事伯伯對不住你,”
這語氣好嚴肅,薛琰有些奇怪,“李伯伯您隻管說。”
李老板指了指薛琰那個藥瓶子,“這種生理鹽水倒是能買來,但裡頭加的那個藥,叫什麼青黴素的,我拍電報打電話問了許多人,都買不來,不知道汴城的神父是從哪裡買來的,要不你幫我問問他,我托人去買。”
李老板倒沒有懷疑過他用的藥的出處,因為就看那小小玻璃瓶子,上頭用錫蓋扣的嚴絲合縫,就不是如今華夏的工藝可以做到的,而他越問不到,就越肯定了這藥的珍貴,“靜昭,你買這些,花了不少錢吧?”
呃,薛琰以前看電視劇,盤尼西林可是價比黃金的,“嗯,神父說這個藥是他們國家最偉大的發明,能治許多病,而且立竿見影,也是因為我一直免費在他的教堂裡幫忙,他才賣給我了幾盒,”
為了不給自己製造麻煩,薛琰一聳肩,“李伯伯,這次你可是都給我用完了!”
這麼貴重的東西,自己居然整整用了七天!
李老板想想都心疼,他又想起來薛琰留給他的藥。“你給我的那個強的鬆,我也問了,大家根本沒聽說過,恐怕也是稀罕東西吧?”
擱百年後是不稀罕,可放現在,真的是價比黃金了,“是啊,”
薛琰委屈的睜大眼睛,“李伯伯,我買這些東西可是傾家蕩產了,就是以防不時之需的,那藥你可收好了,平時用我給的中藥方子調理預防,真的嚴重的時候,再吃上。”
薛琰給他的其實也不少,半瓶子五十片,但再多也有用完的時候啊,李老板看著桌上的小藥瓶,拿起來鎖到抽屜裡,又轉身從裡屋取出一隻匣子來,“伯伯也沒什麼可送你的,這對小玩意兒你拿去玩吧。”
憑兩家的關係,真金白銀的算藥費,實在有些尷尬,李老板便特意挑了一對多年的珍藏送給薛琰,價錢合適還雅致。
亂世藏金盛世賞玉,她要這個做什麼?
薛琰看著匣子裡那對翡翠鐲子,搖搖頭,“這個我不能收,不如您換成彆的吧?”
李老板一笑,果然是薑老太太的孫女,一點兒也不含糊,“你想要什麼?”
“我聽奶奶說,去年勞您費心,幫著許家的保安隊置了些彈藥,”薛琰眨眨眼,“李伯伯,我的診費您拿那些東西算行不行?”
翡翠雖然貴重,但比起彈藥來,根本就不值一提了,尤其是外頭要打仗的時候,往洛平運軍/火,這個小丫頭還真是給他出了個難題。
薛琰笑微微的看著凝眉沉思的李老板,她篤定李老板會答應她的。
原因無它,這越富貴的人他就越惜命。
急性風濕熱就算在現代,也沒有特殊的治療方法,但現代各種抗生素無處不在,治好根本不是問題,但在這個年月,沒有青黴素,病情攻上來時,發燒也會死人的。
這些前幾天她跟李老公聊天的時候,已經明確的告訴過他了,他的病隻能靠預防,犯了的時候,那就要及時診治,如果頻繁反複,以後會有什麼惡果,薛琰也跟他說的清清楚楚的。
她是給了李老板半瓶強的鬆,但藥片總有吃完的時候,隻要李老板買不來青黴素跟強的鬆,就不會直接回絕自己。
果然,沒多大功夫,李老板就點頭應下了,“你考慮的也是道理,畢竟許家如今隻剩下你們祖孫三個了,沒有人保護,確實容易出事,這事兒伯伯應下了,”
李老板慢慢在屋裡踱著步子,“我這病好的差不多了,是時候出去走動走動,見見外頭的老朋友們了。”
“謝謝李伯伯,”目的達到,薛琰燦然一笑,給李老板鞠了個躬,就算是李老板手眼通天,可是在戰時走私軍火,也是要冒風險的。
“你這個丫頭!”李老板被薛琰鬼精靈的樣子逗笑了,“唉,可惜啊,”這麼好個孩子,卻是個姑娘。
而他,偏偏三個兒子,沒一個像他的。
……
薛琰趕到汴城的時候,女師已經開學好幾天了,見到薛琰回來,婁可怡抓住她就是一通抱怨,怪她說話不算話,明明拍了電報說提前返校,結果又臨時推遲。
看婁可怡跟方麗珠還是之前無憂無慮的樣子,薛琰就知道這要打仗的消息對她們並沒有什麼影響。
“我臨走了遇到個病人,不能不管啊,”薛琰一人給她們一個大大的擁抱,“想死你們了!”
方麗珠被薛琰抱的有些不好意思,臉一紅,“我也挺想你們的,哎,靜昭,要打仗了,你們洛平怎麼樣?”
洛平武大帥在的時候,就在西大營囤了兵,這次肯定動靜挺大的。
“就是,汴城這邊也走了許多人呢,我來的早,還去福音堂看了看,後頭你辦的那個軍醫學校,都空了,連福音堂裡的護工也走了,瑪麗修女說,以後福音堂裡再用護工,就招女的,省得被人招走。”
婁可怡家就在汴城下頭的縣裡,來的最早。
薛琰把行李放好,“走吧,我先去報個到,再跟先生把假條補了,這打仗肯定是要調兵的,空就空了吧,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說的就是現在的情況。”
婁可怡覺得薛琰情緒不高,“靜昭,你是不是舍不得馬維錚走啊,他是師長,應該不會上戰場,你放心吧!”
婁可怡又把從何書弘那兒聽到的消息跟薛琰分享,“書弘信上說了,國家統一是必然的事,令出一門國策才能更好的推行,西北軍再怎麼說,也是國民革命軍,不可以坐視的。”
看來這丫頭沒少跟何書弘通信,“這個道理我懂,還有,我跟馬維錚已經分手了,他上戰場實現男兒報國誌,我支持也擔心,但都隻是出於朋友之義,再多就沒有了。”
“分手?”
方麗珠驚的嘴都合不住了,“為什麼?”
婁可怡一拉薛琰,“不會是因為秋小姐的事吧?”
方麗珠急的想去捂婁可怡的嘴,可惜她個子矮,沒成功,“可怡,你胡說什麼呢?”
“你們怎麼知道的?汴城也看京都報?”薛琰一想就知道怎麼回事了,“是何書弘告訴你的?”這人挺八卦嘛。
婁可怡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哎呀,我跟他說過你跟馬維錚戀愛的事,書弘還很支持呢,說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其實何書弘還說過,叫她注意薛琰的動向,努力把薛琰拉到他們的陣營裡來,以此來影響馬維錚。
這個可以理解,就婁可怡跟何書弘的關係,也不可能會對他隱瞞這樣的事,“嗯,秋小姐是他的未婚妻,”
“他們不是都登報退婚了,你們怎麼就分手了?”婁可怡想不通薛琰是怎麼想的?
方麗珠是到了汴城,才聽婁可怡跟她講了這件事。
馬維錚有未婚妻,還跟薛琰戀愛,這是方麗珠萬萬沒想到的,不過沒等她生氣,又聽婁可怡說馬維錚為了薛琰跟秋小姐退婚了,還登報了,方麗珠又覺得馬維錚是可以原諒的,人家為了薛琰,可是連京都的名媛都不要了。
“是啊是啊,馬師長對你多真心啊,你為什麼跟他分手?不對,”方麗珠一把抓住薛琰,“是他跟你分手的?他是個大流氓!?”
在方麗珠的觀念裡,薛琰是不會跟馬維錚分手的,那肯定是馬維錚先騙了秋小姐,又騙了薛琰了,“靜昭……”
“誒誒誒,彆哭,不是這麼回事,是我提出分手的,他也同意了,不管他事後怎麼處理跟秋小姐的關係,都掩蓋不了他欺騙我的事實,”
見方麗珠眼圈兒都紅了,薛琰連忙去哄,“你們也知道我的個性,絕不能接受這樣的欺騙,不管是什麼理由。”
婁可怡要被薛琰給氣死了,“這怎麼能叫欺騙呢?這是浪漫好不好?羅曼蒂克!”
堂堂的西北軍少帥,為了一個平民商戶之女,放棄跟門當戶對的大家小姐,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