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憶(1 / 2)

鳴閆說完,靜瑜公主麵色一白,凝視他的眼睛。

片刻之後,靜瑜公主道:“打下來,然後呢?”

鳴閆半眯著眼:“自然是做這裡的主人。”

靜瑜公主忽然笑了,她素手微抬,往前一指:“你可知那是哪裡?”

鳴閆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疑惑:“趙家錢莊?”

靜瑜公主頷首:“這家錢莊,在大文有數百家鋪子,他們曆經四代,祖輩以經商為生,掌握著約八分之一的民間財富。”

靜瑜公主又指了指另外一邊,道:“那裡有座聳立的樓閣,看到了麼?那裡是京城最有名的學堂,有一百多年的曆史,培養過無數的官員、大儒、名士。”

鳴閆神色複雜,又聽到靜瑜公主說:“大王再看看眼前的餐食吧。”

“這鴨的做法來自北方,新鮮的蔬菜則產自南方,這些河鮮來源於西邊的湖泊,但是卻都出現在了京城的食肆裡。”

鳴閆麵色凝重了幾分,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靜瑜公主道:“我想說的是,大王就算打下了京城,也不可能成為這裡的主人。”她聲音不大,卻柔韌有力:“因為瓦旦雖然善於征戰和掠奪,但是不善於經商、教育、務農……你們不了解中原的一切,所以即便打下了京城,也不過是把京城變成另一個瓦旦而已,在你的治理下,這裡並不能如現在一樣繁華。按照瓦旦以往的做法,便是打下一個地方,將最好的東西奪走之後,修養一段時間,再去打下一個地方。”

“循環往複,永不停歇,不但國與國之間大小戰爭不斷,連內部各個部落之間,都難以太平。所以瓦旦雖然戰力強大,卻被各國不恥。”靜瑜公主淡淡說道,麵上沒有一絲感情。

鳴閆麵色難看,拳頭捏緊,冷聲:“你這麼說,就不怕我殺了你?”

靜瑜公主無所謂的笑笑:“大王要殺我,易如反掌。”頓了頓,她道:“我這麼說,並不是為了激怒你,隻不過想告訴你一個事實。”

鳴閆皺眉:“什麼事實?”

靜瑜公主微微側頭,看向窗外:“我在大文長到十五歲,又到了瓦旦十年,以我對兩邊的了解,我認為瓦旦如今最需要的,並不是擴充疆域,而是發展國力。作為統治者,應該教會百姓除掠奪以外的生存方式,若是瓦旦的百姓也能像大文的百姓一樣,經商、耕種、讀書,將日子越過越好,那何必要戰火連天,血流成河呢?百姓要的不是勝利,而是太平。”

靜瑜公主麵色平和,娓娓道來。

鳴閆凝視著她,半晌不語。

她本就和彆人是不同的,她出身高貴,自小便養尊處優,見識非凡。為人善良通透,嫻靜高雅。

鳴閆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

那時候,他才九歲,跟著母親站在人群中,遠遠地看著他的父親,立在草原上,等著那華麗步輦落下。

父王的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眼角的皺紋都笑得舒展了不少,滿臉憧憬。

草原上鋪設了鮮花和地毯,十五歲的靜瑜公主一襲瑰麗紅裙,珠玉垂麵,雲鬢高挽,滿頭金翠,緩緩從步輦上下來。

長裙曳地,綺色傾城,廣裘大地上,她仿佛是唯一的花朵,美得讓所有人心顫,見到的人無不想擁有她。

鳴閆看得呆了呆,母親在他耳邊說:“這就是文朝的妖女,她蠱惑了你父王……你父王不要我們了。”

鳴閆想,原來妖女都是這般好看麼?

靜瑜公主成了王妃,他父王最喜愛的女人。

他的母親一語成讖。

果然父王有了靜瑜公主之後,再也沒有召幸過他的母親,母親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壞,動不動便摔東西,整天咒罵靜瑜公主。

鳴閆看母親狀似癲狂,卻有些不知所措。

王妃雖然得寵,但卻很少笑,似乎也並不如母親說的那樣得意。

日子久了,母親越發不能忍受,終於,在一個晚上,闖進了父王的主帳。

鳴閆躲在帳外,聽見母親在裡麵聲淚俱下地與父王爭吵,父王怒吼著讓她出去。

鳴閆擔心不已,便也衝進了主帳,居然發現她也在裡麵。

靜瑜公主神色淡漠地看著兩人爭吵,一言不發。

她雲鬢散亂,衣衫鬆垮,見到鳴閆進來,黑白分明的眼眸微動,攏了攏衣襟。

“大王,您為何如此喜愛這個妖女?她有什麼好!?”母親忿忿不平。

父王麵色鐵青:“你給我滾出去!再多說一句,我就殺了你!”

母親仗著自己與父王多年的情分,不依不饒:“大王,你被美色迷惑,是非不分,天神會降罪我們瓦旦的!”

父王暴怒出聲:“妖言惑眾!”他氣得一把拔出了佩劍。

母親見他拔劍,不怒反笑:“如今,你還要為這個妖女殺了我嗎?我跟了你十幾年了!我對你一片癡心,為你生兒育女,你要殺我!?就不怕受天神懲罰嗎!?啊——”

一柄長劍刺入母親的胸膛,母親恨恨抬頭,看向父王:“你真狠心……”

鳴閆呆若木雞。

靜瑜公主卻忽然奔了過去,一手按住鳴閆的肩,一手捂住他的眼睛:“彆看!”

她聲音有氣無力,顯然也被嚇到了。

鳴閆身子顫抖,感覺周身除了她微甜的氣息,還有濃重的血腥味。

他猛地推開她,一把撲向了母親。

“母親!母親!”鳴閆聲嘶力竭,可他的母親已經斷了氣。

猩紅的血流了一地,染就了主帳的地毯,他跪在地上,沾染了半身血跡。

父王冷冷看著他:“你母親口出惡言,死有餘辜。若是你不服,便和她是一樣的下場。”

鳴閆眼睛裡盈滿淚水,恨恨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可父王已經冷漠地背過身,連看都懶得看他們一眼。

鳴閆瘦弱的身子扛起母親的身體,一步一步,拖著步子向外走。

靜瑜公主上前兩步,似乎想來幫忙,他一個陰冷的眼神,便叫她僵在了原地。

鳴閆失去了母親。

……

夜色漸沉,鳴閆看靜瑜公主的眼神,恢複成平時的冷漠。

“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靜瑜公主頷首應聲。

兩人一路無話,回到驛館。

才進庭院,便聽到一聲粗喝:“大王。”

鳴閆回眸,眼前的男子生得高大魁梧,看起來孔武有力。

他長眉濃密,皮膚黝黑,寬闊的腮幫上掛著些青色的胡茬,一雙眸子十分銳利。

此人便是瓦旦第一勇士,蒙堅。

蒙堅來到他麵前,瞥了一眼鳴閆身後的靜瑜公主,鳴閆對她道:“你先回房。”

靜瑜公主看了一眼蒙堅,她一向對此人沒什麼好感,也不想見到他,於是便轉身走了。

蒙堅皺起眉來:“大王不該留她的身邊……這女人曾經將先王迷得暈頭轉向,失了雄才大略。”

鳴閆看他一眼:“我父王如何,輪不到你置喙。”

蒙堅嘴角微抽,忍了忍怒氣:“是。”

鳴閆道:“來書房聊吧。”

書房之中,蒙堅拿出一張圖來。

“大王,這是京城的布防圖,我從探子那裡拿到之後,特意去城門周邊轉了轉,發現畫得八九不離十。”

鳴閆借著光看了一眼地圖,應聲:“你想說什麼?”

蒙堅道:“大文皇帝近年來改革吏治,減免賦稅,經過幾年的休養生息,國力發展迅猛,與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語……我們若是再不動手,等他們的軍隊強大起來,恐怕就晚了……依臣看,我們應該儘快對文朝發兵。”

鳴閆擰眉:“不行。”

蒙堅麵色一變:“為何?”

鳴閆沉思了一瞬,道:“如今我才繼位,國庫空虛,王軍渙散,各部落又虎視眈眈。此時貿然開戰,我們沒有多大勝算。”

蒙堅急忙道:“隻要搶下幾座富庶的城池,我們便有機會補給國庫,豢養軍隊!至於那些小部落,誰不服,我就將他們打得服軟!”

鳴閆看他一眼:“以戰止戰,什麼時候是個儘頭?”

蒙堅愣住,眼色沉了幾分:“大王是什麼意思?”

鳴閆看著他,忽然道:“蒙堅,難道我們要永遠當強盜麼?”頓了頓,他繼續道:“我們用戰爭搶奪金銀、牛羊、女人,耗儘之後,再去搶下一個地方,永遠都在樹敵,永遠都沒有自力更生的能力。”

“蒙堅,這不是我想要的。”

蒙堅一臉不解:“我們不是一直這樣嗎?有什麼不對!?”

鳴閆道:“難道一直堅持的,就是對的麼?”他道:“你在京城轉了這些天,難道沒有看到這京城的繁華?他們的繁華,不是靠搶奪而來的,而是自己經營得來的。”

鳴閆說完,蒙堅靜默不語。

其實在靜瑜公主今晚說那番話之前,他便已經覺得,瓦旦不能這樣下去了。

但是瓦旦人祖祖輩輩都是這樣過來的,一時無法接受新的活法,不掠奪,意味著沒有來源,不開戰,便是草原上的懦夫。

他從未跟靜瑜公主說過這樣的話,但她卻直接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鳴閆歎了口氣,道:“蒙堅,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要做的,不是通過欺壓彆人讓自己過得更好,而是要建立一個強盛的帝國,比文朝還強大的帝國,這才是我想要的一代霸業。”

蒙堅背對著燭光,半張臉陷入濃重的陰影之中,他眸色晦暗不明,半晌才道:“大王是不是因為那個女人,所以不肯攻打大文!?”

鳴閆麵色冷了幾分,道:“你在質問我?”

蒙堅麵色緩了緩:“臣不敢。”

鳴閆冷聲道:“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蒙堅動了動唇,終究沒說什麼。

“你下去吧。”

蒙堅躬身退出。

書房的門被合上。

蒙堅捏緊拳頭,眼眸中殺氣湧動。

一個矮小的身影自暗中閃現:“蒙將軍。”

“哈敦。”蒙堅眼眸微眯:“鳴閆這些天來,是不是都和那個女人在一起?”

哈敦麵色沉穩,眸中精光閃現,與平日裡嘻嘻哈哈的樣子截然不同,他低聲道:“這些天,大王一直宿在雅妃那裡,但他白天時不時會去看王妃,不過心情時好時壞。”

蒙堅嘴角一扯:“看她,卻不宿在那裡……他怕是對那個女人,真的上了心。”

哈敦一愣:“不會吧?那他為何不與王妃在一起?”

蒙堅冷冷瞥他一眼:“不喜歡的女人,怎麼樣都無所謂。隻有對喜歡的女人,才不敢輕易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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