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今日害怕嗎?”盛星雲溫和問道,她眼底似乎有一抹擔憂。
楊初初早就看出她心中有事,故意笑得開心,道:“不害怕呀!初初覺得有意思!”
盛星雲有些奇怪:“什麼有意思?”
楊初初想了想道:“宮裡,好多人!每個人,想得不一樣……”
盛星雲點點頭,道:“是啊……每個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樣的,但是她們想要的東西,卻是一樣的。”
權利,是所有人心之渴望。
隻有站在權利的頂端,才擁有主宰自己和彆人命運的能力。
有的人為了向上爬,不惜犧牲彆人;有的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歸根結底,就是想做命運的主人。
盛星雲想起今夜的事,不禁有些膽寒。
她原本也是好心,想幫助莊太妃和靜瑜公主見一麵,誰知莊太妃居然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將靜瑜公主帶走……萬一真的走了,那明日,她和楊初初還不知道會麵臨什麼樣的懲罰。
想到這裡,盛星雲身子微微一顫,眼角有些濕意。
“初初,娘親是不是很沒用?”盛星雲低聲問。
楊初初忽閃著大眼睛,道:“不是!娘親是善良!她們壞!”
盛星雲苦笑一下:“可是這樣的娘親……沒能力保護初初……”
看著眼前的孩子,她默默下定決心,要改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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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閆和靜瑜公主在馬車裡,一路無話。
許久之後,鳴閆終於忍無可忍:“今晚到底怎麼回事?”
靜瑜公主愣住,垂頭,小聲道:“我見到母妃了。”
鳴閆麵色微頓,挑眉:“莊太妃?”
“嗯……”靜瑜公主歎了一口氣:“母妃這些年過得很不好,她一個人在冷宮裡,孤苦伶仃……”
鳴閆動了動唇,卻沒說什麼。
靜瑜公主道:“太後是不允許我們見麵的,差點被她發現了……所以,便有了後麵那一幕。”
馬車繼續行進,靜瑜公主靠著車壁,身子有些顫抖,鳴閆卻坐得穩如泰山。
鳴閆沉默一瞬,道:“她想讓你離開?”
靜瑜公主微怔,輕輕“嗯”了一聲。
鳴閆渾身一僵,大手扣在自己的膝蓋上,指節微微用力。
他感覺心中有一股無名業火,騰然而起,順著心頭躥到顱頂,燃燒起他的理智來。
鳴閆的語氣又冷又硬:“走了才好,省得看到你就煩,整日苦大仇深,好像誰欠了你錢一樣。”
靜瑜公主苦笑一下,她怔然轉頭,看向鳴閆,目光深深。
鳴閆更氣:“你看著我做什麼?”
靜瑜公主輕聲:“鳴閆。”
鳴閆一愣,感覺被記憶劈中,渾身打了一個激靈。
……
多年前,靜瑜公主嫁到瓦旦不久,便經常獨自坐在王帳後麵的草坡上。
一襲綺麗的紅色衣裙,與腳下質樸渾厚的土地,形成鮮明的對比,就好像草原上最嬌豔的花。
長風習習,將她的裙擺嫋嫋吹起,漢人公主膚白勝雪,容姿豔麗,她經常出神地望著中原的方向。
不少士兵垂涎靜瑜公主美色,都躲在暗處偷看,就連老瓦旦王的兒子們,都無一例外。
十一二歲的少年看到眾人鬼鬼祟祟,怒氣不打一處來,大喝一聲:“父王來了!”
嚇得眾人抱頭鼠竄——
鳴閆看著他們四散開來,心頭得意:王妃也是你們能看的?她應當屬於草原上最強的男子!
靜瑜公主聽到聲音,遠遠回眸,雙目如一泓清泉,清音悅耳:“鳴閆。”
……
聲音在記憶中重疊,鳴閆沉浸片刻,回過神來。
若不是後來發生的諸般事情,他們之間……還是有些美好片段的。
他冷聲道:“誰允許你這麼叫我的?”
靜瑜公主笑了笑:“你就真的那麼恨我麼?”
鳴閆麵色一沉。
靜瑜公主知道,鳴閆最忌諱聊起他母親的事,這件事就像一個死結,每次一聊起來,就好像又係緊了一些。
靜瑜公主沒有理會他的臉色,自顧自道:“十年前,我覺得自己被拋棄了……我被嫁到異國他鄉,和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成婚,從此要共度一生……每每想起來,我心裡就難受得很。我待在瓦旦十年,卻似乎從來沒有融入那裡,時常活在不甘和抑鬱之中。”
鳴閆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說這些,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靜瑜公主又道:“這次我回來,本以為會遇到不少難堪,但沒想到……母妃心心念念惦記著我,皇嫂沒有計較我們當年的過失,侄兒侄女們都愛圍著我轉……我忽然覺得,這十年沒那麼苦了。”
她看向鳴閆,道:“我想對你說的是,有些事已經發生了……若是一味地鑽牛角尖,隻會讓自己痛苦……試著放下一下,才能輕裝上陣,走好未來的路。”
鳴閆沉著眼,不說話。
鳴閆清楚,自己母親的死不能全怪靜瑜公主,他的父王才是始作俑者……可那一夜的痛苦實在太重,他一個人背負不了。
所以,才自私地想要溫柔的她,來一起分擔。
這是不公平的,他知道。
鳴閆沉吟了片刻,道:“既然痛苦,你為什麼不走?”
靜瑜公主悵然一笑:“我不能……我是大文的公主,也是瓦旦王妃,我若走了,我皇兄怎麼辦?你怎麼辦?”
鳴閆苦笑一下,果然,她是因為肩頭的責任,才留下來的。
鳴閆扯起嘴角,滿不在乎的樣子:“彆把你自己想得那麼重要,你要走就走,我絕不留你,我鳴閆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靜瑜公主抬眸看他,道:“那你今晚為什麼來救我?”
她美目灼灼,一目不錯地看著鳴閆。
鳴閆微愣,摸了摸鼻子,道:“初初說……你哭了。”
鳴閆本來在席前坐著,楊初初急急忙忙跑了過來,第一句話便是:“姑父,姑姑被人欺負哭了!”
他心頭一震,一手撩袍,一手抱起楊初初,就向後殿奔去。
進了閒月閣,第一眼,便看見她紅腫的雙眸,神情倔強,咬唇不語。
鳴閆覺得心間似乎被什麼鋒利的器物撓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他可不管得不得罪太後,他隻知道,她哭了。
此刻,靜瑜公主凝視著鳴閆,一言不發。
馬車輪軸滾滾,略有跌宕,車簾起伏,月光照進來,鳴閆看到靜瑜公主的眼中,帶著幾分委屈,淚凝於睫。
鳴閆陡然有幾分慌亂:“你……你怎麼又哭!?”
他下意識抬起手,伸向她的臉頰,“轟”地一聲雷鳴,打得人心如擂鼓,咚咚作響。
他的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來。
大雨傾盆而下。
靜瑜公主感覺乾涸已久的心,忽然一點一點軟了下去。
她忽然一把抓住鳴閆懸在空中的手,欺身上前,纖細的手指,一下拉住了鳴閆的衣領。
花朵一樣的唇,覆上他的。
鳴閆驚訝地睜大眼,借著月光,看清眼前人。
靜瑜公主滿臉淚痕,睫毛微微顫抖,溫熱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臉頰上,柔和又甜美。
鳴閆喉間一緊。
片刻後,他伸手環住她的腰,與她張唇啟舌,氣息糾纏。
壓抑已久的情愫,在幽暗的馬車中逐漸滋長,這是兩人的第一個吻。
他氣息翻湧,伸手摁住她的後頸,將她整個抱進懷裡。
粗糙的指腹摩挲著細膩的雪膚,溫暖而曖昧,他的手指慢慢移到她臉上,觸到一片冰涼。
腦中的熾熱清明了幾分,他放開她的唇,開始吻她的臉頰。
淚痕一點一點風乾,隻留下一片溫熱,靜瑜公主睜開眼,目含笑意,麵若桃花。
鳴閆怔怔看著她。
好像鬱鬱蔥蔥的草原上,忽然開出了花朵,這花不再是無根浮萍一般,而是頑強地紮根在了這片土地上,絢爛奪目。
“以後,叫我鳴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