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籠罩下的花台, 涼風嗖嗖,眾人屏住呼吸,一目不錯地看著中央, 蒲團之上的兩人。
卓梵一襲肅穆的黑袍,整個人蒼白如紙,高聳的顴骨之上, 兩隻眼睛炯炯有神。
卓梵麵色凝重地看著楊初初,即便她已經閉了眼, 那指環也還在她麵前晃蕩。
楊初初閉目端坐著,一動不動, 一身緋色衣裙鋪陳在寬大的蒲團墊上,看起來格格不入, 瀲灩中透著一股怪異。
她神情平靜,嘴角還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似乎真的睡著了一般。
卓梵等了一會兒,見楊初初確實入了眠, 這才屈起手指, 收了那催眠指環。
卓清站在不遠處, 定定看著這一幕。
其實他的修為不在卓梵之下,隻不過一直被卓梵壓著, 加之他本人也不太願意出頭, 於是便一直坐在副職上。
這是第一次,他的占卜和卓梵的推論結果完全相反,但眼下,皇帝明顯更加相信卓梵的意見,這也令他多了幾分不平。
卓清便想在旁邊看看,這卓梵到底能揪出什麼樣的邪祟來!
花台之下, 楊昭默默看著眼前景象,又茫然四顧一番,發現眾人麵上的神情,好奇多過擔憂,頓時麵色更冷了。
楊瀚不肯再和蘇嬪站在一起,他自顧自地拉著楊謙之的袖子,小聲問道:“二皇兄……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邪祟嗎?”
楊謙之看他一眼,道:“你覺得呢?”
楊瀚想了想,道:“就算有,也不可能是初初……又或者,是邪祟纏上了初初,初初是無辜的。”
楊謙之聽了他的話,幽幽歎了口氣,道:“六弟,這個世界上,確實是有邪祟的。”
楊瀚微愣一瞬,道:“真的、真的麼?”他有些不可置信。
楊謙之微微頷首:“這邪祟,藏在人心裡。”
楊瀚聽了,似懂非懂。
白亦宸從花台下來之後,也與他們站到了一處。
此刻,他眉頭擰緊,心頭微顫,麵色很是難看。
白亦宸一向不信這些神鬼之說,但可怕的是……有的是人信,且這相信的人,還位高權重,主掌人們的生死大權。
他默默看向高台之上的皇帝,此刻的皇帝,也滿臉忐忑地看著那花台中間的兩人,眼珠瞪大,嘴巴微張,一點也沒了皇帝的氣度和威嚴。
少年的心中,生出一絲異樣的情緒。
以前白仲便告誡過他,就算要來京城,也不要主動接觸皇帝。
在外界看來,這些年皇帝仁厚禮賢,勵精圖治,在朝堂和百姓中,都漸漸有了聲望。
可從今夜的事情看來,他不過是個視皇權重於人命的自私君主罷了。
因為欽天監捕風捉影的推斷,便要將自己的女兒,往火坑裡推,全然不顧血緣親情。
一個帝王,對生命連起碼的尊重都沒有,居然還擔負守護百姓的重任。
豈不是天大的諷刺!?
白亦宸看著楊初初獨坐在蒲團之上,小小的身子呆立不動,似乎很是無助,白亦宸便好像墮入冰窖一般。
此刻,楊婉儀和鐘勤也站在一旁,鐘勤見白亦宸有些不對,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白兄沒事吧?”
白亦宸斂了斂神,淡聲道:“沒事。”
鐘勤見了他的神色,心中有些奇怪,他不是和七公主才認識不久麼?
不過轉念一想,普通人出於正義感,也應該為七公主求情的。
隻不過這花台之上,沒多少普通人罷了。
花台上氣氛沉重,都在等待催眠的結果。
隻見那卓梵忽然雙手結印,寬大的黑色袖袍猶如鬼魅的翅膀一般,在楊初初麵前翻飛起來。
他口中念念有詞,眸中精光閃現,先是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楊初初,可念了一會兒之後,他便默默閉上了眼。
在場的不少人,都是第一次看他做法,不由得有些好奇,紛紛伸長了脖子,生怕錯過什麼細節。
而後隻聽見卓梵大吼一聲:“出來!”
他一手繼續結印,另一手雙指並攏,直接指向楊初初,這一聲喝令凶猛至極,嚇得眾人皆是一愣。
但楊初初依舊是麵不改色地坐著,似乎沒有任何影響。
卓梵看起來十分吃力,他黑著臉,又展開雙手,在空中陰陽畫圈,再次結印。
這一次的手勢,和上次有所不同,卓清看得愣了愣,這是本門極其厲害的法術了,卓梵居然用在了一個小姑娘身上!?
眾人再一次屏住呼吸,隻見一係列眼花繚亂的結印發出,卓梵似乎廢了很大的氣力,才穩住身子,再次指向楊初初,道:“出來!”
楊初初依舊巋然不動,麵色似乎又放鬆了幾分,好像是……睡得沉了!?
眾人坐不住了,開始竊竊私語。
“這卓監正到底行不行?”
“不知道啊,聽說是挺厲害的,但從沒見過他真的抓住邪祟啊!”
“可是,他方才不是說,若是邪祟不出來,就要將公主和邪祟一起燒死嗎?”
“等等,這邪祟不出來,如何判定結果?有可能沒邪祟,也有可能是卓監正法力不夠,喚不出來……”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有理,紛紛附和道:“說的是啊!這樣一來,有沒有邪祟,不都是他說了算?”
又有人道:“聽說卓梵大人的修為,其實比不上卓清大人……”
“真的?你怎麼知道?”
“聽說,多年前卓梵大人占卜七公主的命格,天相示凶,但是並不明顯……但是卓清大人在冷宮占卜的時候,神了!那龜甲居然自己燒了起來,掙紮著告訴卓清大人真相。”
“這麼一聽,果然是卓清大人比較厲害啊……”
眾人的聲音窸窸窣窣,卓梵不想聽也聽見了,頓時有些心煩意亂。
他之前算過楊初初的命格,實在是孤星之相,而邪祟俯身、甚至占有了楊初初的身體,則是他自己根據天相推斷的。
既然是推斷,便是沒有證據。
就如當下一般,他若能喚出來邪祟,那自然能服眾。
若是喚不出來,人們難免要說他功夫不到家或者沒有邪祟了。
卓梵麵色慍怒,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再次施法。
花台之上,風聲一陣高過一陣,透著十足的詭異,眾人都覺得背後一寒。
這是卓梵第三次結印,結印之後,他念出一連串複雜的咒語,整個周身,似乎有什麼東西湧動,衣袍獵獵作響。
這次,他直接將手掌,摁在了楊初初的額頭之上!
蒼老乾癟的手掌,壓在楊初初的頭上,微微用力,將她推得略微後仰,卓梵閉上眼,眉間緊皺,口中不停。
台下,白亦宸手指攥緊,似乎隨時要衝上前去製止他,但忽然感覺到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袖子,他默然回頭,這人卻是楊昭。
楊昭一臉鎮定,衝他搖了搖頭。
如今隻能靜觀其變,按照皇帝的性子,越是求情,他便越是不聽。
忽然,那卓梵大喊一聲:“啊……”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卓梵跳起一丈開外,整個人退了好幾步才站定了,雙目圓睜,一臉驚愕,仿佛被什麼東西嚇得不清,眾人驚愕之下,又看向他的對麵。
楊初初好端端地盤腿坐在蒲團之上,和剛才相比,沒有任何變化。
除了楊初初,也沒有其他人或東西出現,眾人有些疑惑,這卓監正到底怎麼了?
卓梵麵色慘白慘白的,一雙深陷的眼,透出些說不清的恐懼來。
這聲音把皇帝也嚇了一大跳,他緊張地撫了撫心口,道:“卓監正,怎麼回事?”
卓梵張了張唇,頓時不知道如何說。
卓清見他麵色古怪,開口道:“師兄,你可是在七公主身上發現什麼了?”
卓梵微微喘著氣,轉向卓清,默默點了點頭。
眾人也凝神靜聽,畢竟,誰也沒有見過一貫肅然的欽天監監正,做出如此失態的舉動來。
卓梵強行鎮定下來,似是在極力調整自己的心情,然後,他微著開口:“七公主……應該很久之前,就不在了!這軀殼裡裝著的,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邪祟。”
此言一出,如驚雷一般,在人群中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