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1 / 2)

太元二年冬,北昭,降龍城。

歲末天寒,大雪紛飛。

深夜萬籟俱寂,一個獄卒攏緊了厚重的冬衣,凍得發白的手舉著一盞燈籠,獨自在城底的地牢中巡邏。

長廊空無一人,森冷陰晦。青銅壁燈的燭火在冷風中微弱地搖曳著,忽明忽暗地拂掠過橫梁下的那縷殘破的蜘蛛網。兩旁的囚室被黑暗所覆蓋,時不時就會傳出囚犯在受刑後斷斷續續的痛苦呻|吟聲。如同垂死的困獸在哀嚎,瘮人至極。

在這裡當值了那麼多年,獄卒早就對這些聲音見怪不怪了,一路走下來,連眼風都沒有旁落一次。可在經過儘頭的那間牢室時,他心裡卻是一動,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悄然轉動眼珠,瞥向了裡麵。

眼前是一間異常死寂的囚室。安靜的空氣中,氤氳著一股經年不散的黴味,糅雜了若有似無的腥膻血氣後,成了一種古怪而陳舊的潮濕氣息。地上淩亂地鋪著一層禾稈草。放在角落裡的食碗早已被打翻。冷飯殘渣上,爬滿了前來覓食的蟻蟲。

隱隱約約能看到,這臟兮兮的牢室深處,鎖著一名囚犯。

一個年輕的男人。

男人無力地耷拉著頭,亂糟糟的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麵容。一雙長臂被半空降下的鐐銬高高地懸吊了起來。整個身體如同一張被延展到極致的弓,雙膝觸地,被吊跪在囚室的正中間。長時間凝固著這樣的姿勢,又許久沒有進食,他看起來,似乎已經奄奄一息了。

天寒地凍的雪夜,他的上半身卻是裸著的。全身上下,隻穿了一條破破爛爛、沾滿血汙的長褲。那鼓囊囊的胸膛與寬闊的肩背上,滿是被上品仙器反複鞭打後留下的猙獰傷痕。一道又一道,皮開肉綻,縱橫交錯。其中不少都是新傷,隻堪堪凝結了一層薄弱的血痂。

雖說模樣汙臟,狼狽不堪,但看這人的身板骨架,以及那因消瘦而更加清晰、山脈般綿延起伏的修長肌肉,就可以知道,他若能站起來,應該會是一副相當高大挺拔的身材。

微熾的火光在這具傷痕累累的蜜色軀體上流連舔舐,在落魄之餘,竟也生出了一種桀驁不馴的,豹子般的性感與野蠻。

想到近日在降龍城傳得沸沸揚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那件事”,獄卒好奇地駐足偷覷了一小會兒。等眼睛適應了四周的光線時,卻忽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獄中人雙膝之間的地上,似乎積了一大灘色澤烏暗的汙漬。

獄卒疑惑地湊近了一點兒,眯眼辨認。

恰好這時,長廊有冷風吹過,一連十幾盞壁燈的火焰猛烈地搖曳了起來,倏然大亮,照得眼前的囚室亮如白晝,讓被黑暗掩藏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的瞬間,獄卒大驚失色——那“汙漬”,竟是一大灘呈現出半凝結狀態的暗紅色的血!

獄中人對光線的變化毫無反應,低垂的脖頸無力地隨風晃了晃,猶如一支枯萎折斷的青竹。底下的布滿血痕的胸膛上,竟是泛出了死氣森森的青黑之色,胸骨也微微凹陷了下去。看這情形,恐怕在幾個時辰前就已經斷氣了。

“這,這是……”獄卒驚駭不已,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後背抵到了牆壁,才驀地反應過來,慌張地轉身,奔向來的方向,嘶吼道:“大事不好了!快來人——薛策嘔了好多血……薛策死了!!”

***

第1章

好冷。

戚斐模模糊糊間醒來時,心裡浮現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兩個字。

隨著意識的恢複,腦殼越發脹痛,耳朵裡充斥著似遠還近的嗡鳴聲。想睜開眼,眼皮卻跟灌了鉛一樣沉重。

身體仿佛被人潑過水,又濕又冷。沉甸甸的濕衣緊密地黏在了胸口上,讓她呼吸得有些吃力。整個人側蜷成了一團,不受控製地發著抖。

周圍十分吵雜,依稀聽到了幾個陌生的聲音在她頭頂上七嘴八舌地爭論著什麼,用的是一種她從來都沒有聽過的奇怪語調。可昏昏沉沉地聽了一會兒,戚斐卻發現,自己居然是可以聽懂這些對話的。

先是一個壓得很低的勸阻聲: “差不多得了吧。這大冷天的,人也暈過去了,萬一真的弄出了個什麼好歹來……”

這話還沒說完,一個高亢而凶悍的婦人聲音就橫空殺了出來,咆哮道:“我怎麼她了?!不就潑了兩盆冷水?!你看她,眼珠子還在動,還在動!擺明就是在裝死!”

戚斐眉頭緊鎖,聽得稀裡糊塗的,太陽穴在眩暈與乏力的撕扯中突突跳動著。就在這時,她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個機械電子音,說話字正腔圓得跟考了播音員證書似的——

“【拯救爛尾係統】4948號安裝包下載完畢,倒數3秒後自動進入安裝程序。”

“叮!係統安裝完畢,開始讀取宿主資料……宿主姓名:戚斐。死因:心梗。初始太監值:9999。HP評級:B。”

“叮!宿主資料讀取完畢,同名賬號激活成功!歡迎宿主來到新的世界。”

死因……心梗?

戚斐迷蒙了片刻,突地一個激靈,詐屍般地嚇清醒了,不知從哪裡湧出了一股力氣,掙紮著抬起手,摸向了自己的心口。

沒記錯的話,她確實已經死了——說來也是她自作自受,在期末考試前臨急抱佛腳,連續熬了半個月的夜,挑燈夜讀,突擊背書。結果還沒到考試,她就因為突發心絞痛,大汗淋漓地倒在了空課室裡,年紀輕輕就送命了。

回憶起當時那一陣攀附在胸骨上的鑽心絞痛,戚斐仍然是心有餘悸,有些後怕。可現在,那種難受的滋味卻已經蕩然無存了。胸腔裡,一顆健康的心臟正在蓬勃地跳動著,源源不斷地向四肢百骸泵送著血液。

莫非她被搶救回來了?

戚斐鬆了口氣。與此同時,渙散了許久的視野,也終於慢慢清晰了起來。

一片低矮粗糙的木天花映入了眼簾。

和預想中的光亮整潔的醫院根本搭不上邊,這裡似乎是一間簡陋而古舊的柴房,環境十分逼仄。牆邊堆砌著一捆捆已經紮好的木柴。粗略掃一眼,隻看到了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木盆。

她側躺在地上,背抵著一麵光禿禿的牆,渾身**的,猶如一塊黏在了砧板上的倒黴魚肉,還在抽搐著吐出泡泡。眼前站了好幾雙穿著布靴的腳。

戚斐:“……”

她心裡咯噔了一下,本能地感覺到了一絲不妙。

不動聲色地將視線往上瞟去,就看到了好幾個身著古裝、身材健壯的中年仆婦,個個都臉色不善、殺氣騰騰的樣子,虎視眈眈地圍住了她。

在這幾個仆婦的後麵,一名衣飾華貴、頭綰發髻的年輕夫人正倚坐在了整個柴房裡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鄙夷的眼刀子一下一下地朝這邊飛來,一副在看好戲的模樣。

戚斐僵了兩秒,果斷兩腿一蹬,頭一歪,重新閉上了眼睛。

幻覺而已,嚇不倒她。

眾人:“……”

隔了一會兒,戚斐才悄悄睜開了一條幾不可見的眼縫:“……” 操,不是幻覺。

那廂,一個中年仆婦已經察覺到她醒了,用一種“果然如此”的語氣,哼了一身,回頭對另外幾人說:“都看到了吧?我就說了,她在裝暈!剛剛還偷偷摸摸地睜眼看我們走了沒有呢!”

幾個仆婦開始對戚斐戳頭戳腦,指指點點。油膩的嘴唇一張一合,數落起了她的罪狀。

“怎麼,這次終於不裝了?”

“我當真沒見過像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小浪蹄子!”

“可不就是嘛!也不想想看,上月羯人攻入祁梁的時候,要不是我們靳夫人好心捎帶了你回信陽,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個街角了,恐怕屍體都發臭了!”

“才來了幾天,居然就做那種飛上枝頭的美夢,偷偷勾搭我們的少爺,真是白眼狼啊……”

其中一個仆婦罵了幾句,還不解氣,冷不丁飛起了一腳,將剛坐起來的戚斐又踹回了地上。

戚斐本來就被這幾個人話語中的信息量弄得很懵逼,且身後就是牆,就算看到了動作,也沒有多少閃避的空間,隻得眼冒金星地趴回了地上,還差點栽到了旁邊的木盆裡。還好及時抓住了盆沿,定住了身體。

木盆中的清水蕩漾開了幾圈漣漪,倒映出了一張蒼白美麗,卻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少女臉龐。

戚斐雙目微睜,錯愕至極。在電光火石之間,她茫無頭緒的心底,倏然冒出了一個驚悚的猜測。

下一秒,一些碎片化的信息和資料就衝入了她的腦海裡,變相地肯定了她的猜想。

……她確實是死了,但也可以說還活著。

因為她的意識被移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她筆下的一本叫做《修道重生複仇錄》的龍傲天爛尾文裡。

簡單粗暴點說,就是穿書了。

身後,幾個仆婦見教訓得差不多了,都回到了那位坐著觀戰的靳夫人的身邊。隻聽為首的那個仆婦諂媚地說:“夫人,您放心好了,少爺這幾日恰好不在城中,老婢已經安排好了人,明日天一亮,就會將這個小狐媚子攆走。”

靳夫人慢條斯理道:“攆到哪裡去?”

“自然是羯人的地盤了。”

“聽說羯人最喜歡這種細皮嫩肉的女人,保管她被玩死了也沒命回來……”

靳夫人這才滿意地扯了扯嘴角,站了起來,帶著一眾仆從揚長而去。最後一個跨出門的下人還不忘回過身來,鎖上了柴門。

空氣終於安靜了下來,戚斐低咳了幾聲,揉著自己被踹疼了的手臂,坐起身來,盯著水盆的倒影,隻覺得無比荒謬和茫然。

剛才在她腦海裡閃現的信息是不完整的,隻有一個粗略的印象。她知道自己大概是穿書了,卻不清楚被自己附身的這個少女是什麼人,更不知道剛才那段疑似“正室打小三”的劇情是什麼鬼,至少在她印象中,自己沒寫過這種情節。

這麼看來,被她附身的這位主兒,應該是書中某個不知名的NPC吧。

這時,那個神出鬼沒的機械電子音又一次響了起來:“宿主,讓我來解答你的疑問吧。”

“我是存在於你的意識裡的係統,編號4948,你可以在腦海裡與我對話。”係統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就直入正題:“相信你還有印象,在你的原生世界裡,你已經因為心梗而過世了。”

戚斐點了點頭,無奈地苦笑了一下:“這我倒是記得。”

“在人類還沒有探索到的宇宙裡,存在著多重的維度,生息著無數個平行時空。很幸運地,你瀕臨消亡的意識被我們及時截取,送到了這一個在《修道重生複仇錄》的基礎上誕生的平行世界裡。”係統道:“隻要你把握機會,在這個世界裡完成相應的任務,就可以……”

戚斐愣了愣,懷著一絲希冀,接口道:“就可以在原生世界複活?”

係統無情地說:“不可以。你原世界的肉|體已經不存在了,沒有複活條件。”

戚斐:“???”

擦,“不存在了”是什麼鬼?下葬了?火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