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1 / 2)

見小孩兒終於有了回應,戚斐鬆了口氣——他要是還不醒來,她就是扛也要強行把他扛出去了。

“能站起來嗎?”戚斐掃視了一下他全身,想了想,俯身將孩子那條瘦巴巴的左臂環到自己的脖子後麵:“好了,抱著我的脖子坐起來。”

孩子的頭發亂糟糟地打著結,靠得近了,還會聞到一股從他脖子上飄出來的酸餿味道。不過,可能是因為在這個地方待久了,嗅覺也被熏得有點兒麻木,戚斐沒有進門時那麼嫌棄了,眉頭稍微一皺,扶他坐了起來。

這小龍傲天,說是已經八歲了,身體卻要比同齡人瘦小得多,掌心之下能摸到的都是根根清晰的嶙峋瘦骨。那件臟汙得看不清原本顏色的短衫套在他身上,前後都顯得格外空蕩。現在搭在她脖子上的手臂,肌膚也是涼絲絲的。仿佛這副小身軀的裡裡外外,都被冬日的寒意浸透了。

若非他的前額滾燙,小小的身體在瑟縮著,戚斐都要懷疑自己抱著的是一具剛從冰窟裡挖出來的小僵屍。

信陽這個月都下雪了。算算時間段,這時候的薛小策,至少也已經從男娼館逃跑過兩次了。彆的小孩逃了一次後,斷沒有膽子這麼快又來一次。發現上次的懲戒沒有唬住薛小策,窯子裡的人乾脆就變本加厲,將薛小策勉強能禦寒的衣服都扒了,再將他扔到這個叫天不靈叫地不應的小黑屋裡……可真不是東西。

沒保暖衣服穿也就罷了,連食物也不給,鐵打的身體都扛不住。天寒地凍的雪夜,薛小策隻能縮在禾稈草堆裡,硬生生地熬過去。隻是,禾稈草這玩意兒蓋得再多,保暖作用也很有限。就這樣都沒被凍死,隻能說是有小龍傲天的專屬光環罩著了。

戚斐歎了一聲,順手脫下了身上的衣服——她剛從靳家順走的那幾件,抖了抖,披到了薛小策的身上。

衣服的尺寸不太合適,但好歹還餘留著一絲暖意,就湊合著用吧。

薛小策紅腫的眼皮抖了抖,身體不由自主就變得有些僵硬,微微佝僂了上半身,形成了一個自我保護的姿態。

——娘親還在世的時候,他見到了大人時,並不會像今天這樣草木皆兵。但來到男娼館後,他從接近自己的大人那裡得到的,除了喝罵、耳光,就是淩空落下的棍棒……回憶起來,都不是什麼好事。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這樣的條件反射了。

好在這一次,噩夢沒有重演了。薛小策有點兒怔愣,看著戚斐給自己係好了衣帶。久違的暖意覆蓋了他凍僵的肌膚。汙泥塞滿了甲縫的手指頭無聲地蜷縮了一下,捏緊了衣裳的一角。

係統:“安全時間還剩四分鐘。”

時間把握得剛剛好,戚斐給薛小策整好了衣服,才轉了個方向,背對著薛小策單膝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招呼道:“好了,快上來,我背你出去。”

沒人應答。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後,後麵微微一沉。薛小策趴到了她的背上,遲疑了一下,又主動將兩條手臂也搭了上來,圈住了她的脖子。

戚斐笑了笑。她這具身體生得很嬌小,好在薛小策不重。稍微一用力,就背著他站起來了。

還沒來得及邁步,薛小策卻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氣,像是看見了前方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兩條手臂也猛地勒緊了她。

一道陰影被月光拉長,拖拽到了戚斐的鞋邊。

她愕然一抬頭,登時如同被人兜頭澆下了一盆冷水,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一個魁梧的羯人士兵,背對著月光,站在了門口。幽幽的黑暗之中,隻能隱約看到那雙豺狼般的眼眸。他筋肉虯結的胳膊,比她的大腿更粗壯,手中握著一把滴血的長刀,白亮的刀刃上粘附了太多肉屑,已經有些卷刃了,散發著一股從屍堆血海裡帶出的濃鬱血腥味。

而在看見戚斐的模樣時,他的目光就凝固了,眼底似是掠過了一絲驚豔與貪婪的神色。

戚斐被嚇得手腳發僵,冷汗涔涔,心念數轉。

這間木屋隻有一個出口,窗戶皆被木條封住。她沒有任何傍身武器,還背著一個瘦弱的孩子……怎麼辦?

那羯人似乎想上前來抓住她,可他還沒徹底邁入屋中,戚斐就聽見了一陣怪異的劈啪脆裂聲,下一瞬,那羯人已發出了一聲劇痛的大叫聲,被一塊從二樓墜下的著火的木頭砸得頭破血流。白燦的火星颯地一下,在他的衣服上蔓延成了大火!

羯人淒厲地嘶吼著,在地上不停地打滾,瘋了一樣到處亂撞,想撲滅身上的火,卻根本無濟於事。

戚斐忙不迭後退了好幾步,頭皮陣陣發麻,卻不敢移開目光,唯恐會引火上身。薛小策顯然也沒有在這麼近的距離目睹過這種重口味的事,驚恐地低叫了一聲,將小臉緊緊地壓在了戚斐肩上,絮絮發抖,不忍卒視。

沒多久,那個羯人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小,活生生地被燒成了一具焦黑的屍體。肉被燒焦的味道隨著升騰的白煙,飄散在了空氣中。

火卻沒有因為他的死亡而消減,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趨勢,直竄到了兩米多高,洶湧的熱浪形成了一堵無形的牆,烘得人口乾舌燥,肌膚灼痛。戚斐本想帶著薛小策衝過去,但還是被逼回了這個狹小的房間裡。

仿佛置身在索命的蒸籠裡,高溫讓長發一點一點地卷曲了起來,半濕的衣服也徹底變乾了,滾燙地貼著皮膚。戚斐被嗆得不斷咳嗽,隻得將孩子放回了地上。眼睛被刺激得不斷流出淚水,隔火看向了徹底被火吞沒的出口,在腦海裡吼道:“係統,安全時間不是沒過嗎?!”

薛小策害怕地反手抱緊了她,不住地往她的懷裡鑽——儘管才第一次和戚斐見麵,但在這種時候,隻有依賴一個比自己年長的人,才能給他一點兒安全感。

比係統更快給出回應的,是一陣來自於頭頂的,木頭變形的吱呀聲。大量的塵土沙沙地從搖搖欲墜的天花縫隙處掉落。“劈啪——”的一聲不堪重負的裂響後,碎裂的木片裹挾著鋪天蓋地的烈焰,朝他們迎頭砸下!

死神的降臨,往往都是在眨眼間發生的。在薛小策驚恐的尖叫聲中,戚斐躬身緊緊抱住了他,後背被木塊砸中了,痛得戚斐低呼一聲。可隨之而來的滾燙感,隻是持續了一瞬,那木頭就順著她的身體,滾到牆邊去了。火焰並沒有燒著他們。

戚斐:“……?”

她的眉頭一動,意識到了不對勁,慢慢鬆開了懷裡的薛小策,抬起了頭來。

屋頂確實已經坍塌了一大半,大窟窿的邊緣是焦黑的。地上落滿了木碎,奇異的是,它們都隻被燒黑了一半,邊緣滋滋地冒著白煙,另一半邊完全沒有燃燒的痕跡。

簡直就像是……在那電光火石般的刹那之間,有一隻無形而透明的手,挑撥烈火,收攏五指,生生將肆虐的火掐滅在了掌心中。所以,砸到她後背時,致命的火已經消失了。可火帶來的高溫,卻還殘餘在木頭之上。

戚斐怔然地盯著那塊木頭,忽然明白了過來,渾身微微一震。

朦朧中,斷壁殘垣的黑煙裡,有一個身影,正在朝這邊走來。

他走得極慢,步履甚至有些輕晃,像是受過重創,身體仍很虛弱,無法走穩一樣。

可在這片地獄般的火海中,相較於狼狽地躲避烈火的羯人,這個看似步履維艱的人,卻沒有任何閃避的意圖。在屍山血海裡,漠然地踏碎了火的囹圄,辟出了一條路。

每緩慢踏出一步,黑靴旁的火焰,就會驟然暗淡下去——無差彆地焚儘萬物的烈焰,在這個人跟前,竟仿佛有了臣服的意識,在主動地避讓他。

戚斐的雞皮疙瘩,一點一點地冒了出來。後背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黏附在了衣裳上。

有些事還是不能亂說的,不然很容易會應驗。

她最不想見到的那個人,還真的出現了。

如她曾在文中描述的那樣,薛策此人,容貌完美得渾然天成,劍眉皓目,線條冷峻,挺鼻薄唇。五官精致,卻毫無陰柔之氣,在火光映襯下,是一種桀驁肅殺的英俊。再加之身長九尺,身材高大,縱然此時步姿虛弱,也極具壓迫感。

戚斐的脈搏突突地跳動著,膽戰心驚地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氣,抬頭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對上眼光沒有,就已不堪重壓地低下了頭去。

在原作裡,她沒有給這具身體的原主設定年齡。直到穿到這個世界,她才知道,原主上輩子,居然比薛策大了整整七年,嫁給他的時候已經二十八歲了,是名副其實的姐弟戀。

——當然,這個世界的背景是架空的,民風開放,沒有“女人過了十六歲就必須嫁人”的規矩。原主又是當世無出其二的美人,所以,年齡差倒也說得過去。

同一個身體,十五歲時和二十八歲時的相貌,雖然會有所差彆,但也絕不會發生太大變化。除非薛策馬上變成瞎子,不然,一定會當場認出她來。

依照薛策那恨不得將原主抓來抽筋扒皮的仇恨值,還一重生,就見到了她這張令他憎惡的臉……戚斐想象了一下他的反應,臉慢慢地青了,理智小人和求生小人正在腦海裡激烈交戰。

理智小人捏著她的耳朵吼道:“忘了係統的話嗎?你現在跑了也照樣是死,不填坑、不和薛策生命大和諧,在這個世界裡是活不下去的!”

求生小人卻在打滾,一邊哭,一邊慫恿她逃跑:“快跑啊!死在外麵,也還能多活一段時間,總比現在被薛策一掌拍死、一劍捅死要好得多了吧!”

戚斐:“……”

可她還沒有天人交戰完,事情就發生了變化——在距離他們不遠時,薛策仿佛終於撐不住力量的消耗了,高大的身軀晃了晃,竟就這樣跪了下來。

薛小策驚呼了一聲。

剛才,他們之所以沒被燒死,多半是因為眼前的人——戚斐心裡是有數的。見他身子歪了歪,就要失去意識,栽入旁邊鋒利的廢墟裡了,戚斐心裡一緊,動作比思考來得更快,衝上前去,用肩膀撐住了薛策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