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1 / 2)

被她用那麼悲傷的眼神看著, 薛策在詫異之餘, 有那麼一刹那, 幾乎有種在她眼裡, 他是一個已經死了的人的錯覺。

到底是怎麼了?剛才, 他們一行人在書房裡,商量如何應對羯人綁走了孟子源的突發事件時, 她看起來明明一切都好。為什麼隻是一會兒沒見著,就哭成了這樣?

平生從來沒有應對過女人對著自己哭的情景, 薛策手腳發僵, 幾乎有些手足無措。什麼練達人情、計謀都不管用了。

他也是真的想過她會有對著自己哭的這一天。遇見這麼久, 她總是或討好、或狡黠地衝他笑的。原來哭起來的時候, 和孩童並沒有什麼不同。瘦削的肩瑟瑟發抖, 洶湧流出的眼淚, 將他的一顆心臟,浸泡得又苦又鹹, 焦急又無措。

薛策伸出了手,粗糲的指腹在她濕漉漉的頰上拭了拭, 手指上滿是水光。

“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他覷著她的表情, 口吻放得前所未有的輕柔和鄭重。因為此時的她看起來是如此地脆弱, 鼻子和眼周都和桃花一樣泛紅,似乎連一句重話都承受不住。

戚斐捂住了額頭,含著兩泡眼淚, 搖了搖頭。

“到底怎麼了?”薛策以雙手扶著她的肩, 讓她抬起頭來, 將她被淚水和冷汗黏在兩頰的發絲,都繞到了她的耳朵後:“來,你看著我。”

“……”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遇到什麼了?”

戚斐輕輕喘著不順的氣,茫然的眼神慢慢聚焦,可臉色還是很蒼白。

見她從那種被魘著了的狀態回魂了,薛策輕微地鬆了一口氣,捧住了她那張眼淚浸得已經沒什麼溫度的臉,用拇指擦掉了她的涕淚。

他的手是火熱的,帶著人間的暖意。指腹的繭磨得她的臉有點兒不舒服,方式有些粗魯,力氣卻放得很溫柔。

戚斐輕輕地哆嗦了一下,開了閘似的眼淚慢慢止住了。

薛策拍著她的背,端詳著她。他感覺她要說話了。

“我……”果然,戚斐開口了。可說出來的,卻不是訴苦或者告狀的話,而是一個出乎了他意料的要求:“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薛策怔了一怔。手下微微用力,便扶著她的肩,讓她站了起來。然後,他退後了小半步,衝她微微張開了雙臂,定定地看著她,做了一個“來吧”的口型。

然後,就看著她像顆小炮彈一樣撞了進來,雙臂死死地箍著他的腰。

……

往事不可追。可是,在跟著薛策0.5飄蕩的日子裡,她感受到的那種憤怒、心痛,和無能為力,都是實打實的。飄蕩的意識沒有眼淚可以流,甚至無法說話,所以,這些積攢了許久、沒有宣泄出口的情緒,才會在回到現世、有了淚腺的時候爆發出來。

擁抱的這一刻,戚斐閉著眼睛,仿佛透過了眼前的這副已經比她高大的身體,摟住了存在他的身體深處的那個八歲的孩子。

……

戚斐全身都是冷汗,被薛策半扶半抱著回她的房間沐浴了一下。坐在熱水的水蒸氣裡泡了一會兒,戚斐將熱毛巾蓋在臉上,感覺心情慢慢平複了。

回過神來,才覺得剛才自己會哭成那樣,有些不可思議。

她是早就知道薛策以前的經曆的了。和1.0分彆,送他離開洛家莊的時候,她也是不舍的,卻遠遠沒有結束這一次套娃時的情緒來得激烈,那種悲傷的情緒莫名強烈,讓她想起來,都心有餘悸。反應大得,簡直像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

而且,她越發感覺,自己的反應會如此激烈,應該不全是因為和0.5相處時間更久,也不全是因為她目睹了他流浪的經曆。

等沐浴完,太守府的下人將水送走時,薛策就來了。他看起來已經等候了一段時間,側開身子,等下人都退出去後,才將手裡的東西放在了桌子上。那是一個食盒,裡麵盛了冒著熱氣的宵夜。

他低頭,給她盛了一碗糖水,口吻很尋常:“太守府的廚子做的,每個人都有。我給你拿過來了……餓了吧,過來吃點東西吧。”

戚斐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在桌子旁邊坐下了,乖得和小學生似的,接過了糖水,小口小口地喝了一碗。

她能感覺到薛策坐在她對麵,目光一直落在她的頭頂上。

在送她回房沐浴的這段時間內,薛策自己冷靜了一下,但還是怎麼也想不通她為什麼會突然情緒失控。甚至為此,內心深處還湧出了一股淡淡的懊惱。

人是他帶來的,也一直在他眼皮底下,他卻不管說什麼都撬不開她的嘴巴。

之前菏阜的公主花粉過敏那件事,她不願意回答,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去了。而這次……他有種預感,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他非問出來不可。

喝到第三碗糖水,戚斐的肚子就飽了,示意自己再也吃不下了。薛策小時候吃過苦,所以從不是鋪張浪費之人,接過了她手裡還裝著大半糖水的碗,幾口吃完了。便隨意地將碗放在了一邊。

他沒有開口讓她去睡覺,在燭光下,他隔著桌子,凝視著她,開口:“現在沒有彆人,隻有我和你了。剛剛究竟怎麼了?告訴我吧。”

果然,他來這裡的目的,不是投食那麼簡單。

該來的擋不住,該問的也藏不住。她剛才表現那麼反常,薛策又不是輕易就能夠糊弄的人,肯定不會就這麼算了。

可頭一次,戚斐並不排斥他打破砂鍋問到底。

上一次,在菏阜解決了公主的過敏問題時,薛策就詢問過她為什麼會懂得那麼多他沒聽說過的醫理常識。當時的她根本不知道怎麼答,敷衍不過去,就乾脆什麼都不說。

現在完全不一樣了。引得她的心情和雲霄飛車一樣起伏的人,就坐在她麵前。

她有了無比強烈的傾訴**。

“你真的想聽嗎?”

薛策毫不遲疑:“想。”

戚斐抬眼看著他,想了想,說:“我……坐在走廊上不小心睡著了,做了一個夢。”

薛策露出了一絲若有所思的神色:“噩夢?”

“不是噩夢。”戚斐垂眼,看著自己的指甲,小心地說:“我夢見自己去了東嶽,變成了一隻窮獸,受了一點傷,被一個小男孩救了,然後就留了下來,和他一起生活了兩年。很多人做夢都是朦朦朧朧的,可我的這個夢,非常詳細,非常漫長,我覺得自己真的作為窮獸,在夢裡麵的那個世界,生活了兩年多的時間。”

這已經不是暗示,而是明晃晃地以“夢”為幌子,去和薛策對暗號了。

隻要稍加回想,薛策一定能聽出來,這就是他小時候的故事。

平常她觸犯一點兒規矩,都會跟個哨子似的嗶嗶個沒停的係統,這會兒很反常地沉默,沒有發出任何的“違規指令”,也沒有強行讓她閉嘴。也讓試探著邁出這一步的她有了更大的信心。

戚斐低著頭,也因為唯恐係統會打斷自己,便挑著一些,將她和幼年薛策的事說了出來:“……我變成了人,帶著那個被推下去的小男孩,從那個全都是怪物的山穀裡逃出來之後,沒多久,夢裡的我就死去了。”

薛策聽著,麵上便慢慢地浮現出了幾分掩不住的錯愕神色。

“夢裡的我,在死了之後,靈魂也沒有消失,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四處找我,吃了很多苦頭,流浪了很久。”戚斐的睫毛顫抖:“這個夢境裡的小男孩,長得和你很像。他和你一樣,也怕蟲子,除此以外,還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有一種感覺,他就是你,你就是他。”

說完後,其實戚斐猜不到薛策會有什麼反應,也有點兒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了他放在桌子上,骨節分明的手上,看見他的手指蜷了起來,握成了拳。

薛策的眼眸仿佛深不見底,凝望她,低聲問:“隻是因為你夢裡的那個小男孩長得像我,你就這麼傷心嗎?”

她哭泣,並不是因為受到了什麼傷害,而是因為做了一個身臨其境的夢,看見了小時候的他在受苦。

這一刻,他胸腔裡的那顆高懸的心臟不僅落了地,還變得……柔軟得不可思議。

戚斐等著,忽然感覺到頭上一暖。

薛策傾身,隔著桌子摸了摸她的頭發,安慰她:“隻是夢而已。”

戚斐身子一顫,抬起了頭,便對上了他的眼睛。

薛策看她的眼,如深邃的大海,泛著點點的罕見的柔軟微光。可同時,他的態度,也比她想象的要冷靜。並沒有因為她說出了他小時候的事,而露出什麼震動和破綻。

戚斐心裡清楚,這個故事不是夢,而是她套娃到了過去,可她不能用太肯定的口吻去描述,畢竟是“做夢”嘛。要是沒有了這層遮羞布,指不定就會被判定違規了。

“可它真的很真實,萬一不是夢,而是彆的什麼呢?”戚斐閉起了眼:“我一直跟在這個小男孩的身邊,卻不能幫他一點什麼。我想讓他知道,我並不是故意拋下他的。可他怎麼也聽不見。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偷偷藏起來死,是不是對的決定了……”

後麵的那句解釋遲來了十幾年。雖然她覺得薛策已經不需要了,可她還是想透過這個幌子,去告訴他。

“既然你這麼說了……”薛策頓了頓,順著她的假設,輕聲說了下去:“如果我是這個夢裡的小男孩,在剛和夢裡的你分彆的時候,年紀太小,估計是不會明白你的苦心的。但在幾年之後……他一定會想明白,也絕對不會怪你。因為,一個願意衝進山穀裡救他出去的人,不可能在有選擇的情況下,故意扔下他。除非——她已經不在了。”

戚斐怔怔看著他。

“夢已經醒了。”薛策握住了她的手,抓緊了,那是一種讓人安心的力度:“既然你覺得我就是他,那麼,就相信我的答案,就是他的答案。”

……

戚斐的眼睛紅腫,很不舒服,當晚早早就上床休息了。

這不是她平時的睡覺時間。第二天一大早,生物鐘就做出了反應,讓她清醒過來了。看著晨曦從窗紙外照入,戚斐陷在了被窩裡,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

時隔了十幾年,她還是得到了本尊的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