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1 / 2)

薛策的眸子微微發顫。這會兒回過神來,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闖下了什麼禍。

在極度的憤怒之中,那種在他遇到危險時才會出現的火焰,洶湧地席卷了一切。不僅將那幾個欺辱他的人,燒得哭爹喊娘,燎出水泡,還將溪邊的大片山林都點著了。在吵雜的嘩然聲中,他被仙索捆著帶走的時候,山火都還沒有熄滅。

來到崇天閣那麼久,他都沒有在這個地方得到什麼歸屬感。這些人,顯然和那幾個欺負他的人是一夥的。依照過往的經驗,他傷了人,又損毀了地方,必定會遭到嚴厲的懲戒。

他見過犯錯的弟子是被如何懲戒的。那根訓誡的長鞭,帶著微小的刺,能將人打得三個月下不了床。

薛策僵硬地梗著脖子,跪在地上,等待著不知何時會落下的審判。

忽然,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腕一鬆,仙索居然被眼前的人解開了。

薛策一怔,便看見了眼前的這個年紀可以當他父親的男人,在他身前單膝蹲了下來,寬厚的手按住了他的肩。

季天沅深吸口氣,端詳著薛策被揍得淤青的臉,聲音有些發啞:“你叫薛策?你是薛榭的兒子?”

“……你是誰?”

季天沅道:“我叫季天沅,是崇天閣的閣主,也是你父親當年的同門手足。”

他沒有用“師兄弟”來形容薛榭,而是用的“手足”這個詞。果然不是塑料兄弟情啊。戚斐悄悄地鬆了口氣。

薛策眼睛睜得很大,完全沒想到自己一直想見的人,會就這樣出現在眼前,呆了幾秒後,傻乎乎地接了一句:“你……不是在閉,閉關嗎?”

“提早出來了。”季天沅笑了笑,將薛策從地上扶了起來,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幾個小孩:“帶他們下去療傷。傷愈之後,將門規抄十遍,方可出房門。”

戚斐忍不住叫了一聲好。

在出關的時候,季天沅肯定已經聽說了這出鬨劇的前因後果了,顯然,他也清楚自己的兒子是個什麼脾性。

季飛塵那胖墩,剛剛還橫得跟什麼似的,來到他爹麵前,氣焰全消,跟鵪鶉似的跪著,根本不敢惡人先告狀,或者撒潑不抄書。

戚斐:“……”

唉,又一個世界級謎團出現了。季天沅這樣的男人,為什麼會養出一個這麼無法無天的兒子?

莫非是因為常年閉關,沒空管教兒子,兒子被其餘仆從寵壞了麼?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後,季天沅將薛策帶到了一旁,讓他坐了下來。平複了一下心緒後,他溫和地問了小家夥的經曆。包括他是什麼時候來崇天閣的,近兩年來,都在做什麼。

聽到薛策這一年多以來,一直在做最低等的雜活,季天沅的眉頭越皺越緊。他伸手搭住了孩子的靈脈:“你以前有遇到過和今天類似的,從手心冒出火焰來的情形嗎?”

薛策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有,遇到危險時,有過幾次。”

季天沅沉思了片刻,才說:“等一下我叫幾個人跟你去水蔭峰,幫你收拾東西。”

“我是不是,不可以留在水蔭峰了?”薛策早已預見了是這個結果,木然地垂下了腦袋,片晌後,補充了一句:“季叔叔,不用,幫我收拾了,我的房間裡,沒有什麼東西……”

“是不能留在水蔭峰了。”季天沅莞爾:“不過,不是要趕你離開崇天閣,是要你搬來金鳶峰。今後,你就叫我師父吧。”

他其實也預感到了,自己的這個決定,在之後會引起什麼非議。但他也做不到對手足的兒子置之不理。更何況,薛策極有可能,是修道界兩百年不見一人的火修。有這樣的天賦,不該被埋沒。

薛策呆住了:“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季天沅給他上了一層傷藥,一邊說:“剛才問的那些,都是你來崇天閣之後的經曆。那麼之前呢?你一直在東嶽生活嗎?”

“嗯,我爹,很早就……不在了。我娘,後來也不在了。我在東嶽,和一隻窮獸一起生活。”

戚斐一震,陡然看向了薛策的側臉。

她不會聽錯了吧?

前世的薛策,童年的回憶,竟然是完整的!

他還記得她扮演的那隻窮獸!

季天沅顯然也有些意外,反問:“窮獸?”

“她對我很好,化了人後,還把我從都是鬼怪的山穀裡,救了出來,可之後,她就消失了……我便一個人來了北昭,一開始是想,找到她。”薛策的發絲擋住了眼睛,聲音很悶:“但,怎麼也找不到她,哪裡都找不到。”

季天沅放下了手裡的藥瓶,想了想,說:“妖獸在化人之後,壽命都會縮短很多。興許,那隻窮獸是元壽已儘了,所以才會消失,並非故意拋棄你的。”

薛策的鼻子發酸,幾不可聞地點了點頭。

他其實在幾年之前,就隱隱約約地想明白了。

在最開始,發現窮獸消失的時候,他又委屈又著急。到處尋找,也到處碰壁,逐漸心灰意冷。

那時候,他的心裡其實是埋怨過她,也恨過她的。埋怨她以前對自己那麼好,還答應他要一起去北昭,又突然消失,不要他了。有時候,還會產生一種類似於自虐的陰暗念頭——她以前那麼疼愛他,如果知道他當了小乞丐,還總是吃不飽,穿不暖,被人罵,被人打,會不會心疼得流眼淚?也許還會突然出現在他的身邊。

那時候躺在破廟裡的他總是這樣想。

嘴上說恨她消失。但是,如果她真的回來了,他一定會不計前嫌,拚命地鑽進她的懷裡,絕對不會追究她消失的事。

人總是會長大的,長大後,不切實際的幻想也會破滅。很多時候,而長大就是一瞬間的事。已經不記得是在哪一個瞬間了,他忽然就明白了很多。

他的窮獸在化人之後,不等他給她取一個名字,就突兀地消失了。應該不是自己想走,而是不得不走。

化人的妖獸都會早亡。她其實早就不在了吧。

季天沅拍了拍薛策的肩膀,歎了一聲:“聽你所說,這隻窮獸照顧了你幾年,是因為你收留了腿受傷的它……一隻還未開化的窮獸,卻也懂得知恩圖報,這麼有情有義,在東嶽也是難得。”

……

戚斐還立在旁邊,卻已經留意不到他們後麵又說了什麼了。

薛策說的話,讓她腦海裡的幾根弦齊齊崩斷。

前世的薛策,不僅記得和窮獸共同生活的日子,還記得自己四處流浪尋找她的經曆。

也就是說,在第二次套娃結束時,她親眼目睹的那個被包子攤的老板當成瘟神趕走,被兩個好心的女人送吃的,被乞丐嘻嘻哈哈地嘲諷,如同一具麻木小屍體般蜷縮在角落的薛策0.5,讓她心疼得想抱緊他的小奶團子,並沒有消失。

他長大了。他就是此刻坐在季天沅麵前的薛策。

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戚斐的視野就忽然暗了下來。

仿佛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拽著她的身體,往下落去。一陣天旋地轉之後,首先衝入知覺裡的,是一陣貫穿了身體的酸軟感,每一塊骨頭都好像移了位置。這滋味,就類似於她小時候長高時,從骨頭縫裡透出的那種鑽心的酸意。

戚斐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一聲嘶啞的低吟,慢慢清醒了。

她應該已經回到了洛小姐的身體裡了。

戚斐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懸掛在高空上的烈日刺得她眼珠子發燙。濃重的血腥味衝入了鼻腔。

這是一片滿目瘡痍的戰場。屍山血海,人間煉獄。見不到還在廝殺的活人了,倒是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死狀可怖的士兵屍體,血流成渠,濕潤深黑的泥土上,散落著卷刃的兵器。

戚斐的胃部一陣翻騰,捏著鼻子坐了起來,腦海中湧入了一些零碎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