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遠星社(2 / 2)

訓導法則 涼蟬 18929 字 5個月前

黑色的羽絨外套有些短,衣下還露出了裡麵的毛衣下擺。這衣服顯然不新,但還算乾淨,饒星海伸手取烤串時,衣袖往後縮,甚至露出了手腕。

屈舞正在繪聲繪色跟眾人重複著剛剛聽證會上係主任與方小滿對峙的一幕,聲音姿態惟妙惟肖,仿佛係主任年輕時的模樣。

“……我願意維護他們的認真。——陽得意你彆笑!真的,係主任真的就是這樣說,那一刻他就是我的偶像……”屈舞的臉上仿佛散發著憧憬的光芒,“我人生第一個偶像是我爸,第二個偶像是巴菲特,係主任就是我第三個偶像。”

席微韻身邊坐著宮商和羅燕,她正在跟兩個姑娘講自己師兄的故事。

“……他叫宋祁,這是一個詩人的名字。但他做的事情一點兒不浪漫,成日跑深山老林裡挖礦來著。”席微韻想了想,更正自己的說法,“或者不是挖礦,叫探索礦脈?反正他說,他是一個礦物獵人。”

沈春瀾的心思並不在聚餐之上,他來這兒是打算給學生買單的。借老板的充電線把手機充上,再聯係沈春鴻時,他哥言簡意賅回複了一句“先睡覺,反正講得差不多了”。

他是差不多了,但沈春瀾心裡還有許多困惑未解。

咖啡館原來與遠星社有關,這大大出乎沈春瀾預料。那位急病爆亡的狼人社長叫薄雲天,而咖啡館的老板姓薄,也是個狼人。

沈春瀾現在基本可以確定,薄老板就是薄雲天的兒子。顯然,他和父親之間的狼人基因傳承依賴的是正常的生育模式,這意味著薄老板身上的狼族基因與人類基因結合得更加緊密。他是狼人中少見且優異的那一類。

薄雲天死後,遠星社名為解散,實際分裂。沈春瀾隱隱察覺,在這個事實裡,很可能隱藏著一些可怕的秘密。

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席微韻正講到有趣的地方。

宋祁到席微韻的高中開校友講座的時候,是他去當礦物獵人的一年之後。這一年裡,他去了大興安嶺。

深秋的大興安嶺深處已經開始降雪,冬眠的野獸全都藏匿好自己,他們偶爾還可以在雪路上看到麅子的腳印。村鎮之中的人們也做好了越冬的準備,有的人留守家鄉,有的人則啟程前往南方過冬。宋祁的隊伍租了一個小院子,白天沿著既定的路線深入探索,晚上則回到營地休息。

讓高中的學生們感到興奮的,是他描述的這種生活既有趣又充滿了新鮮感。席微韻甚至還記得,在宋祁演講的過程中,主持人數次打斷,笑著將話題扯回主要內容上,還要擠兌宋祁一句:“宋師兄這不是來開講座,是來招人的啊。”

喝下兩碗熱湯的饒星海恢複了元氣,盯著陽得意麵前的幾瓶啤酒。24小時烤串店會在冬季供應價格不菲的薑汁啤酒,席微韻直接點了兩打,陽得意把一瓶放在饒星海麵前:“試試?暖和。”

饒星海下意識拒絕:“我不喝酒。”

唐楹在陽得意身邊湊過來笑他:“你不抽煙也不喝酒,無不無聊。”

饒星海:“我不喜歡酒精的味道,太刺激了。”

唐楹盯著他上下打量:“奇怪了,大家都是哨兵,怎麼你的嗅覺和味覺都這麼敏銳?你喝過酒嗎?”

饒星海老實回答:“沒有。”

眾人攛掇他試試,饒星海猶豫著,小心抿了一口。

味道果然刺激,他匆匆忙忙把酒液咽下,眉頭深深皺起。這時候的他看上去像是個初嘗酒味的小孩,周圍幾個人全都哄堂大笑。

薑汁啤酒落進胃裡,很快,喉嚨和胃袋慢慢開始發熱。饒星海呼了一口氣,有些驚訝:隻要忍耐過最開始令人不適的酒精味道,這款薑汁啤酒還不算難喝。

他又喝了一口。

漸漸習慣之後,他有點兒喜歡這款啤酒的口感了。略微辛辣,但回味醇厚。饒星海舉著酒瓶子想跟沈春瀾分享自己的新發現,抬頭卻發現正坐在自己對麵的沈春瀾正認真聽著席微韻講故事。

席微韻的故事裡有宋祁,饒星海聽了兩耳朵,漸漸驚訝:這個宋祁,似乎就是歐一野無法釋懷的那個學生。

那個加入了遠星社的學生。

饒星海穩坐在椅子上,在眾人聊天調笑的間隙裡悄悄打量沈春瀾。

沈春瀾的酒量顯然比他好,麵前已經放了四五個薑汁啤酒的瓶子。這啤酒一瓶容量並不多,但喝了四五瓶,沈春瀾臉上也泛起了淺淡的醉紅。

沈春瀾隻比他們大幾歲。人一旦過了二十歲,仿佛麵容會有一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凝滯期,生長似乎停了,歲月和經曆才會讓它累積痕跡。沈春瀾一直在學校裡生活,總會在不經意之中流露出象牙塔裡的天真和簡單,這令他看起來始終像一個學生。

而今天為了聽證會,他還特地穿了白襯衫和套頭毛衣,外麵罩一件長外套,一身裝束整齊得體。進入室內後脫下長外套,大家發現沈春瀾這一身與萬裡幾乎一模一樣。兩人坐得也近,饒星海聽見陽得意在身邊亂說話:“沈老師和萬裡穿得好像情侶裝。”

饒星海一把攬住他肩膀,抓起酒瓶就要給他灌酒。

沈春瀾瞥來一眼,見學生們玩鬨得開心,露出一絲笑容。

薑汁啤酒裡的熱量一定滲入了血液之中。饒星海的臉和耳朵都燙了,轟轟地往外噴著熱氣似的。

昨天晚上他放黑曼巴蛇去找沈春瀾,其實並不確定小蛇就一定能進入沈春瀾的家。畢竟有了上一次偷襲的經曆,沈春瀾一定會緊閉門窗,防止意外。

但後來小蛇蜿蜒爬回,鑽入他被子裡攀上他胸口,又凝成了冰涼涼的一條黑蛇,凍得饒星海立刻就醒了。意識到黑曼巴蛇回來後,他拍了拍小蛇的腦袋。黃金蟒盤在他枕邊睡覺,黑曼巴蛇一反常態,硬要鑽進他衣服裡,與子同澤。

饒星海困惑不解,小蛇就在他胸口不停打滾,竭力要傳達些什麼似的。

幾乎在瞬間,饒星海明白了它的意思:“你跟沈老師一起睡覺了?”

黑曼巴蛇高興得頻頻拍動尾巴,饒星海恨不能掐住它七寸,逼問細節。

他太年輕了,隻需要一點點想象,就能在腦中填補無數細節。意識實際上還朦朧著,身體內部地熱量已經飛快聚集,他藏在被子之中,壓抑地動作著,喘息著。

饒星海當時實在緊張,緊張裡頭還帶著冒犯了沈春瀾的羞澀與幾分不安。但賢者時間來臨時,他腦中空空,隻剩一個念頭:如果真有這一刻,沈春瀾就在自己麵前,他會是什麼表情?

他會臉紅嗎?像當時逼問他電話裡的神秘人一樣,他會因為這種事情麵紅耳赤嗎?這些想象幾乎頓時又讓他亢奮起來。

沈春瀾那時候實在有趣極了。饒星海看著自己的輔導員目光躲閃,心中竄起了強烈的興奮和進取感:他必須更進一步。隻有更進一步,才能看到和得到更多,他想知道神秘人究竟說了什麼內容,又是一些怎樣令人難為情的話,讓沈春瀾有了反應。

不過在此時的餐桌上,想起那一刻的時候,饒星海渾身熱騰騰的的酒意漸漸消散了。

神秘人……那個神秘人,當了礦物獵人的神秘人。

他忽然明白了沈春瀾對席微韻的故事感興趣的理由:電話之中的神秘人,顯然就是宋祁。

眾人吃到連打嗬欠才散場。沈春瀾和席微韻搶著付賬,小小的戰鬥最終以沈春瀾獲勝宣告結束。

掏出手機買單時,沈春瀾發現lube的圖標右上角有一個小小的紅點,顯示著數字1。天竺鼠頭像的哨兵問他精神體是不是大屁股鼠,沈春瀾很坦然,直接回複“是啊”。

走出烤串館子時,他接到了對方的回應:【我的精神體是狼。】、

沈春瀾啪啪按動屏幕:【浪很好,我喜歡。】

發出之後他才發現打錯了字,連忙撤回上一句並迅速修正:【狼很好,我喜歡。】

有個人杵在館子門口,手機照亮他的臉和他臉上憋不住的怪笑。

“吃飽沒?”沈春瀾打了個嗬欠,“饒星海,你晚上出門要多穿件衣服,不冷嗎?手套帽子,該有的也得戴上。”

“我最厚的就這件。”饒星海把手機揣進兜裡,看著沈春瀾傻笑。

沈春瀾一和他獨處,就覺得氣氛不對勁:“你不跟周是非他們一起回去?”

班上同學已經漸漸走遠了,這兒隻剩饒星海一個人還在等他。

饒星海:“我跟你說件事兒。”

他湊到沈春瀾身邊,略略低頭,像是跟他分享一個不可對人語的重大秘密。沈春瀾下意識要退步避開,但饒星海說出的話讓他大吃一驚,一時間忘了拉開距離。

“宋祁是歐一野的學生。”饒星海低聲說,“歐一野跟我提過他。”

沈春瀾驚了,這世界太小。“歐一野說他什麼了?”

他的好奇和緊張讓饒星海很高興。

“沈老師,你喜歡那個半喪屍人?”他問。

沈春瀾:“……你在說什麼啊?”

饒星海:“你特彆緊張他的事情。”

沈春瀾歎了一口氣,顯然認為和饒星海談論自己的情緒是一件並不明智也不會讓人愉快的事情。他抬腿往前走,把饒星海甩在後頭。饒星海快步追上,又問了一次:“我問錯了嗎?”

“我希望你的腦袋能多裝點兒彆的東西。”沈春瀾回答,“你可以把對我的好奇和……和……和崇敬,理解為喜歡,說明你腦回路真的太簡單,那把我對宋祁的好奇和困惑同樣理解為喜歡,也順理成章。這樣不行啊饒星海,你得……”

饒星海打斷並更正:“不是崇敬,是憧憬。”

沈春瀾現在對這個詞有了部分免疫力——因為已經翻來覆去咀嚼過太多遍了。他點頭:“不管是崇敬還是憧憬,在我這兒都差不多。我不想跟你討論宋祁的事情,我對他是喜歡,還是彆的什麼,和你也沒有關係。回宿舍去!”

饒星海把外套的帽子戴在頭上,雙手攏在袖子裡,寒意讓他不由得微微弓腰。

“歐一野說,宋祁加入了遠星社。”饒星海直接岔開了話題,“而且歐一野的態度很奇怪。他說如果知道遠星社是……是什麼他沒說,但他一定會阻攔宋祁。”

這個話題終於成功讓沈春瀾止步。

“宋祁加入了遠星社?!”他連聲音都變了,“什麼時候的事情?!”

饒星海:“我不知道。”

震驚、懷疑與一瞬的恐懼,從沈春瀾臉上掠過。校道的路燈十分明亮,保衛處的獵犬從路麵慢慢走過,饒星海沉默不語,等待著沈春瀾的下一個問題。

但沈春瀾沒有再提問了。他陷入了沉思。

饒星海被冷風吹了半天,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沈春瀾回過神,催促他回宿舍。饒星海問:“你知道遠星社的事情嗎?”

沈春瀾:“不知道。”

饒星海盯著他,審度他的反應。沈春瀾回答得很快,很利落,但顯然在說謊。

兩人又往前慢吞吞走了一段,沈春瀾一直在想事情,像是完全沒意識到饒星海就在身邊似的。饒星海有點後悔提起宋祁和遠星社的關聯,他決定用另一個話題來分散沈春瀾的注意力。

“昨晚我的小蛇是不是跑你家裡了?”他低聲問,“它說它和你一起睡過覺。”

沈春瀾:“……”

饒星海:“是真的嗎?”

沈春瀾:“可能嗎?”

他沒有直接回答問題,饒星海心想,是真的了。他又一次隱隱興奮起來,但臉上繃得很正經:“沈老師,對不起。”

沈春瀾簡直不想麵對他:“是你放它出來的?”

饒星海:“可能嗎?”

沈春瀾:“果然是你……你這蛇,你好好收起來行不行?你以為學校裡巡夜的人都是吃素的?”他指著校道儘頭正回頭看兩人的獵犬。

饒星海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耍賴模樣:“我的蛇很能跑。”

“萬一被發現了,你要受罰,我也得扣錢。”沈春瀾氣道,“我也是打工的,我工資不高,你為老師考慮考慮,行不行?”

饒星海這回顯得坦誠了很多:“對不起,我知錯了。”

沈春瀾:“意見接受,態度照舊?”

饒星海:“不會不會。真的對不起,我一定批評它,好好批評它,罵到它哭。”

他神情嚴肅,說出來的話卻不倫不類。沈春瀾徹底無語。他現在漸漸發現,饒星海變得滑頭了,剛開學時那種硬邦邦頂撞人的勁兒不知何時已經悄悄發生了改變。

這種拐著彎耍賴的風格,顯然與陽得意大有關係。

“你多跟屈舞和周是非學學。”沈春瀾說,“彆老學陽得意那一套,油嘴滑舌的。”

“屈舞一切向錢看,周是非特彆拖延,每天都說去跑步減肥,但每天走到操場就轉回來。”饒星海告訴他,“我們宿舍裡也就我還行。”

“行啊,長大了,臉皮比陽得意還厚了。”

“還不夠,還要學。”饒星海咧嘴一笑。

沈春瀾又覺無奈,又覺好笑。他發現自己不太願意生饒星海的氣。這不是好兆頭。

無法對某個人生氣,也就是讓那個人成為了特例。

而不生氣的原因無非兩個,或者不值得,或者不舍得。

沈春瀾不敢深究自己的心情,直覺告訴他往下探索並不是好事。

兩人走到了分岔路口,沈春瀾與他道彆。饒星海眼疾手快,抓住沈春瀾衣袖上的抽帶。

沈春瀾:“?”

饒星海:“我還有一個問題。”

沈春瀾:“……您請問。”

饒星海食指勾著那條抽帶,飛快在指腹纏了一小圈,樣子很像是依依不舍似的。

可他神情充滿了侵略性,所問的話更是不容沈春瀾遲疑。

“你為什麼不敢喜歡我?”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