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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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的教室樓層隨年級升高而升層數,李念帶著蕭恕一路上到六層,找了間高三畢業後空置下來的教室進門。
黑板上的板報還沒擦掉,五彩斑斕的粉筆畫擁簇著勵誌短句。
畫的邊角其實為了改字有些糊掉了。
上一次李念過來時,上麵的字還是高考前的勵誌句: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馬。[1]
現在高考成績已經出完,高三畢業生回學校拿誌願填報的信息。
於是黑板上換成了這樣的句子:未至死局,輸贏何定。
句子本身沒任何問題,想說的無疑是人生漫長,考不好還能再其他地方翻盤,不要因此氣餒。
但李念看見這句話的第一反應是扭頭換間教室聊天。
沒想到蕭恕看著黑板,麵色如常,平和講,“我沒關係的念姐,就這間吧。”
“空教室很多。”李念輕歎,解釋道,“這一整排都是空的,換掉不費勁。”
蕭恕拉開椅子,在教師辦公桌對麵的位子坐下,猶豫道,“真的沒事,我……”
他頓頓,斂著眸,嗓音沉啞,“早就接受了我姐姐不在了的這件事情。”
既定事實如此,凡人不得不接受。
哪怕我不接受,我發了瘋,蕭如心也不會再活過來了。
當事人發過聲,李念不再強求,她沒坐在教師位,而是抽開了蕭恕旁邊的椅子坐下。
“我認識你姐姐蕭如心。”李念開口時沒站在老師的角度。
而是以姐姐、朋友的身份,稀疏平常的聊起天。
“我知道。”蕭恕答,“我姐在的時候提過你許多次、我也見過你、記得你,就在我姐姐葬禮那天。”
緊接著李念跟蕭恕同步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蕭恕講話太過直白,他把捅在自己心口的刀|拔|出來,帶著血跡,平靜的陳述著,任由血滴落在地上。
這樣的平靜是李念未曾想到過的,卻被蕭恕表現的理所應當。
蕭恕俊逸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黑眸似古井無波帶了三分疏離,冷冷清清的模樣。
仿佛剛才在教室裡看到他對著喬卿久時,那副發自真心的笑容,隻是李念產生的錯覺。
“念姐。”
蕭恕突然開了腔,嗓音微涼,“我能抽根煙嗎?”
李念微微一滯,“你抽吧。”
“謝謝。”蕭恕頷首致謝。
窗戶大開著,少年人鬆散地靠坐在窗台上,燃起隻煙。
李念仰頭看過去,吞吐帶出的白霧模糊了蕭恕的臉,眉眼跟蕭如心有七八分相似,那股子傲氣則是十分。
隻一霎那間,李念恍若看見故人跟自己的年少。
喉嚨乾澀著開口,李念緩緩講,“我十五歲就認識你姐姐,在數學競賽的考場上,明明應該是對手,卻在冬令營裡同宿舍,意外成了要好的朋友。”
“我姐姐提過,她說那年數競,最開心的不是走到了最後,拿到了國際冠軍,而是認識了個叫李念的朋友。”蕭恕就抽了寥寥幾口,雙指便撚著煙柄掐滅,摸出張濕巾包好,扯著邊角拎在手裡。
一中的大課間時間很長。
從九點半到十點十分上課,長達四十分鐘。
足夠讓李念把想說的統統講完,“蕭如心早前在你還沒回國時候就跟我提過,說你估計是要回國念書了。如無意外,我研究生畢業後在一中教書時大概就是帶你這屆,跟我說萬一是我教,讓我千萬多上心。我早早應允了她,然後現在我真的教到了你。”
“我也答應過她,萬一是念姐你教我,得給你爭口氣。”蕭恕掀起眼皮,以最淡薄的語氣,放聲講最不羈的言論,“所以我回來拿競賽獎項了。”
幾乎世界上大多數帶了類似“一定、肯定、絕對”這類詞語的承諾都是個虛無的騙局。
僅能表示承諾的瞬間心態堅定、想法如此。
但說來可悲又可笑,如果被許諾人逝世,那承諾往往會被生者拚儘全力實現。
李念跟蕭恕都曾經是對蕭如心許下承諾的人,而今能做的隻剩下這些。
且不論天上人看到與否,地下人總要儘心。
遙遠的嬉鬨聲結束,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響起來,樓下開始集合了。
“行。”李念放下心來,非常乾脆的從連衣裙寬大的口袋裡摸出半打假條,拍在桌上,“我跟莊主任都簽好字了,隨出隨用,不夠過來再開。彆去翻牆,這幾年一中外牆是越加越高,搞出人身意外怪不合適的。”
蕭恕頗為
無語地看著李念,淡聲講,“念姐,這後門過了點兒吧?”
“過了嗎?你真的能上完全天課嗎?”李念佯裝要抽回來。
“……”蕭恕哽住,畢竟他還真不能。
“那不就得了,彆謝姐姐,姐姐不需要。”李念擺手,把自己撇乾淨,“莊主任講了,不看僧麵看佛麵,不看佛麵還得看實驗樓樓麵,衝著你爸捐的樓,能不能讓少爺你翻牆?你翻牆讓彆的同學看到了,抓你還是不抓你?不抓你肯定不行,校規在這,抓了你還能處分你嗎?拿人手短好吧。”
砸錢的是大爺,跟哪兒都是江湖規矩。
李念說得合情合理,並且催促蕭恕抓緊滾回教室,“今天記得找時間去後勤處領書買校服,還有少欺負你同桌,喬卿久是個乖寶寶。”
蕭恕對李念說的每句話都表示認同,出了最後那個乖字。
寶寶的確挺寶寶的,乖不乖可得另說了。
目前教室裡的同桌格局是二班前班主任黃鶯在拿到學生名單當天,機器搖號篩出來的。
喬卿久會單獨坐是因為她找關係進來,不在那份名單裡。
原本的慣例是每周換位,單周按列往左移,雙周每排後移一排。
公平公正,基本上保證了什麼位置都能坐到,省得家長打電話來跟老師念叨換位的事情。
但李念接手了二班以後,這群小兔崽子犯懶,每周到了時間不自覺換座。
李念催他們換,他們就撒嬌,李念壓不住場,加上快到期末考試,學習緊張,便放任自流,懶得折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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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幫我接的水呀?”蕭恕比其他集合的同學早進屋兩分鐘,感覺到身邊有人坐下,喬卿久手上算著數學題,頭也不抬的問。
蕭恕溫聲承認,“嗯,我接的。”
修長的手指捏動瓶蓋,發出“哢嗒”的響聲。
一抹粉紅撞進喬卿久餘光裡,她愣是選完了這道題的c才抬眼。
桌上放著瓶草莓味牛奶。
是喬卿久平日裡愛喝的牌子跟口味。
才從冷藏室拿出來,室溫裡冷熱交對,瓶身泛出細密的水霧。
喬卿久用指腹擦出道水痕,試探著問,“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喝這個味道牛奶?”
她懷疑有人出賣她生活習慣,但沒有證據,決定先套話
。
蕭恕聳肩,“家裡冰箱放了半打這個,哥哥視力五點三,恰好不瞎。”
解釋合情合理,OK,疑罪從無。
“念姐找你乾嘛?批評你啊。”喬卿久抿著奶,用似是而非的語氣掩蓋自己的關心。
蕭恕又伸出手,這次他先在半空比量了什麼,突然輕按了下喬卿久左邊的馬尾。
他的棒球服外套不知道什麼時候脫了,俯身壓過來時,黑色v領內搭勾勒出清瘦流暢的肌肉線條。
“念姐讓我彆再揪同桌馬尾了。”蕭恕四兩撥千斤的挑揀了李念最不值一提的話語。
喬卿久憤然瞥他,嬌嗔道,“那你還來揪!”
蕭恕抿唇樂了,“但我從來就沒聽過老師的話。”
喬卿久右邊重新紮過,左右兩側的高低有差異,蕭恕扯著發圈上的紅櫻桃,手動幫她調整過來。
正準備收回手,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喬卿久臉上。
小姑娘鹿眼圓睜,長睫毛撲閃,在眼瞼下打出小片陰影弧度。
喬卿久臉型偏幼態,兩腮稍微有些嬰兒肥,笑得時候扯出淺淡的梨渦。
再往下,她唇邊沾著點兒粉紅色奶漬。
蕭恕鬼使神差的用指腹碰了碰她的嘴唇。
喬卿久像隻受驚的小貓咪,弓起背向後縮,蕭恕眼疾手快,立刻伸手墊了下,防止她頭磕到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