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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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內院開闊,晨光熹微籠著蕭恕的身影,花葉上附著著露珠,葉片承載不住重量,無聲滾落在地,洇濕成一個不規則的圓點兒。
喬卿久白淨的臉上寫滿了惶惑,睡眼惺忪,睫毛像是被什麼東西粘住,在上下打架,眼睛睜不完全。
朦朦朧朧地看見蕭恕,喬卿久在某個瞬間以為自己尚在夢中。
於是伸手重重地掐了下自己的臉頰。
“唔……”
好疼,哪怕精神不清明,可反射弧並不會跟著一起遲鈍,痛感實打實的傳過來,喬卿久終於察覺自己不在夢中。
蕭恕的視線落在喬卿久身上,看著她做完了這係列智障舉動。
他揚下巴,短促地輕笑了聲,懶聲調笑道,“大早上的,久寶乾嘛自殘?生怕哥哥不夠心疼啊?”
“你…你才自殘呢。”還沒清醒完全,起碼口舌依然在打結。
喬卿久的聲音比平常還要軟,極端困倦為她鍍了層奶氣。
甜的像個糯米團子,讓蕭恕不由自主得想多欺負兩下。
蕭恕曲指骨敲了敲自己旁邊的橫欄,低聲喚她,“過來坐?”
喬卿久點點頭,又搖搖頭,總算在生|理|需|求的催促提示下想起了自己出門的目的——她尿急才會深夜出門。
“我去個衛生間哦。”她指了指右邊。
“嗯。”蕭恕點頭應聲。
喬卿久趿著拖鞋晃出去兩步,忽然又退了回來,杏眼半睜,嘟噥道,“你在這裡等我,彆跑了,我等下就回來了,跑了我就去你屋砸門。”
“嗯。”蕭恕樂了,“哥哥都在這等你一宿了,不差再等一會兒,不會跑的。”
喬卿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才扭頭鑽進了衛生間。
她穿了鵝黃色睡裙,裙擺很短,估計是標準的居家睡裙款式,長度堪堪蓋到大腿中端。
材質飄逸柔軟,隨步調搖擺,帶的蕭恕眼前明快起來。
他是昨天跑完環山公路才看到喬卿久消息的,看到後馬上就給她回過去,卻再沒得到喬卿久的回複。
估摸著時間算,這小家夥該是睡著了。
所以蕭恕乾脆坐在這裡等她醒過來。
看著白日天光撕裂
漆黑夜幕的日子多到蕭恕數不清。
可蕭恕從來等的都僅僅隻是天光大亮,他不等任何人,更等不到任何人歸來。
他會選擇許多方式打發掉這漫長的夜。
遊戲、搖滾、飆車、酗酒、競賽題或者是發呆。
虛長到十八歲,蕭恕第一次為了彆人一條平淡無奇的消息,在她門口呆坐整夜。
倒也並不是蕭恕想要刻意跟喬卿久表達出些什麼東西。
——比如我喜歡你這樣的情緒。
蕭恕剛坐下時候隻是單純的想要跟往常一樣,在喬卿久門口抽根煙而已。
有的事情挺奇怪的,難說明,這個人可以什麼都沒有做。
但你知道她一直在,就會覺得莫名其妙的安心。
喬卿久就是這樣的人,她有種與生俱來的治愈感,那張乖純無害的臉無疑是為她了許多加分的,可治愈感跟共情能力跟臉沒關係。
知進退,分寸感拿捏的恰到好處,相處起來令人舒服。
但也隻留在願意跟她相處這個層麵,喬卿久沒能治好任何事。蕭恕的夢魘依然猖獗,姐姐蕭如心自殺那夜的場景曆曆在目,急救室的紅燈刺眼,腳步聲紛亂。
既定事實無法被抹掉,可驚醒時刻思及隔壁還有個活人存在,或是哪怕喬卿久不在,可她還會回來這件事,蕭恕便能夠快速安定下來。
昨天下午蕭恕先去了曲楚那邊開藥。
曲楚與他多扯了幾句,其中有個問題把蕭恕問的無言以對。
“我知道你喜歡喬卿久。”曲楚托了下金絲眼鏡,轉動手裡的鋼筆,閒談似得講,“但出於朋友角度,我想跟你討論下,你能分清楚,對喬卿久究竟是認真的喜歡還是因為精神過度空虛,所以在尋找使得自己愉悅並足夠填補空閒時間的事物嗎?”
蕭恕沉默了三分鐘,抬眸認真的問道,“心理學上有這樣的病症嗎?”
曲楚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回答說,“當然有,依賴型人格障礙,以過分依賴為特征。過於喜歡或者在某個人身上寄托過多的情感,親密關係一旦麵臨崩盤終結,會體會到毀滅性的無助的感,會崩潰發瘋。[1]”
“……那以你的專業判斷,我是嗎?”蕭恕雙手合十,半低著頭,悶聲問,“依賴型人格障礙?”
“我不知道。”曲楚抿著咖啡,淡然講,“心理疾病的診斷不可能一撮而就,舉個例子,當一個患者首次出現抑鬱症抑或是躁狂症發作,往往會被診斷出單項,需要漫長的時間跟取樣才能判定,有些人滯後八年才能徹底被確診為雙相情感障礙。[2]”
蕭恕從兜裡摸出顆檸檬糖,拋進嘴裡。
硬糖替代了醫院無法吸煙帶來的的焦躁,蕭恕頷首,“你繼續。”
“我自認對你從小到大的生長環境非常了解,且密切關注過你約一年半的時間,唯一能為你確診的是偏執型精神障礙,因為你會頻繁產生蕭如心依然還在、或者她不是自殺而是被謀殺的妄想。”曲楚的音色平和,讓人聽起來異常舒服。
“如果讓我脫下這身白大褂跟你直說,那我能肯定你沒有依賴型人格,你就是喜歡人家喬卿久,對人家特彆上心,老想纏著人家妹子。你看,你是真上心,生怕自己有病嚇著人家妹子。”曲楚戲謔說,“嘖嘖嘖,蕭二你還記得你小時候信誓旦旦的跟我說,女孩子什麼最麻煩了,你打死都不可能找對象的事嗎?”
“操,曲楚你大爺。”蕭恕國罵道。
曲楚笑得如沐春風,攤開手,“分我顆你家喬卿久給的糖怎麼樣?”
蕭恕冷著臉無情回絕,“那是老子的糖,你想都彆想了,找你家大小姐給你買糖去。”
“小氣死了,我家大小姐的糖還不是你家久寶給的?”曲楚邊揶揄,邊操控電腦把開藥記錄給他打出來,“滾下去交錢吧,再見。”
所以蕭恕隻是喜歡上一個人,知道對方想找自己了,他就坐在喬卿久門口,讓喬卿久睜眼推門就能看到他。
這樣的想法純粹得像是荒原上的新覆落的皚皚白雪、蜜蠟中的極品翳珀,上一秒才蒸餾出來的純水,不摻雜任何雜質。
被冠上了“喜歡”兩個字的名頭,聽來讓人心跳加速。
喬卿久在衛生間逗留了幾分鐘,涼水撲打在臉上那刻,思緒如倒帶般重演過剛剛的場麵。
自蕭恕的身影撞進眼裡那刻開始。
喬卿久倏爾抬頭,在鏡子看到了臉頰緋紅的她自己。
她沒有讓蕭恕等太久。
出來時人明顯已經徹底醒了,水滴沒有完全擦乾淨
,順著流暢的下頜線淌下去,胸口濕了小片水跡。
“不睡了?”蕭恕上下打量著她,薄唇輕啟問道。
喬卿久搖頭,“不睡了,現在幾點了?”
金色的朝霞自雲頂翻湧而下,天際已然亮了起來。
但今日似乎多雲,喬卿久眯著眼望出去,難辨出具體時間點。
好吧,其實就是當代人沒有觀天象看時間的能力,全靠電子設備。
蕭恕按亮手機屏幕,啞聲報出時間,“才五點二十六。”
不上不下的清晨,遠沒到起床的時間,卻又來不及睡個完美的回籠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