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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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教務處裡燈火通明如白晝,每個人的臉色都不甚好看。
喬卿久不再哭了,她雙手疊放在蕭恕的肩頭,下巴頦卡在虎口中間,一並靠在他的肩頭,呼吸帶出的鼻息全然打在蕭恕外露的頸間,將蕭恕冷白的肌膚烘得微紅。
目的基本上達到了,喬卿久現在要做的就是當個無措且易碎的玻璃花瓶,如果不是沙發不夠大、地方不夠對,她可能就坐在蕭恕腿上摟脖子蹭了。
她有冤枉楊木嗎?沒有啊,如果蕭恕沒衝進來,那麼楊木要對她做的本來也是這樣的惡心事。
在廁所隔間裡聽著楊木的腳步聲走近,心一寸一寸的沉到深海裡,巨大的絕望襲來,幸好她沒事。
喬卿久不過是運氣好的那個罷了,楊木沒有放過洛今、沒有放過學姐、或許還有更多她不知道的女孩子,受到了這樣的對待。
她沒遭受這樣的對待,可在某個節點深刻的感受到這樣的痛苦。
人生百態,選擇不發聲是對自我的某種封閉保護,喬卿久不覺得任何受害者有錯,但她今天要為不能言者發聲,那些遭受到的苦難、那些暗夜裡的哭泣、無助到隻能用刀去傷害自己的離奇憤怒,全部都還回來。
不要覺得做過的事情可以當作沒發生,舉頭三次,有神明。
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喬卿久瘋,蕭恕陪著她瘋,所有人正常、有血性的人,都在握拳忍怒意。
吳賢才和楊母在走廊攀談過一輪,剛重新進門,他給楊母分析完利弊得失,最終歎了口氣勸解,“楊木兩個月前已經滿了十八歲,要負刑事責任的,如果對方報警,那將沒有任何律師或者人能夠保住你兒子,你可以選擇相信我,或者另請高明。”
操場上踢夜球的少年和夥伴勾著肩膀離開,蕭恕垂眼回完應長樂的消息,邵恩已經開始宣讀和解書了。
“甲方喬卿久於二零一六年九月二十九日晚七點十九分,在南平市第一中學三樓東側衛生間遭到乙方楊木施暴未遂,以上有錄音、錄像、及證人……經甲乙雙方協商一致,自願達成如下條款。”
“一、乙方楊木需要交出身上電子設備,以供甲方銷毀一切可能存在的錄像資料。”
“二、乙方楊木作為過錯方,親筆寫出請求諒解書並簽字。”
“三、乙方楊木與其表妹阮惜,即日轉校,今後自行與甲方保持安全距離。”
邵恩讀到這條的時候,楊母拍案而起,怒嗬,“你們不要太過分,我兒子做錯了事,我們已經認了,可這事關我侄女什麼事!”
“這位女士,不打斷其他人講話,是基本的禮貌尊重,唯一有資格打斷我講話的是法官,但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一位法官打斷過我。”邵恩掀起眼皮,鋼筆敲著紙麵,淡淡回,“如果您發聲的意思是自此條開始不同意和解,那我馬上替我委托人報警,就不再往下讀了。”
邵恩作勢要合上諒解書,指尖才碰到自己的手機。
那邊吳賢猛地站起來按住了楊母,左手往前一送,“抱歉,我委托人不懂規矩,她不是那個意思,我代她向邵律致歉,我們完全樂意遵從和解內容,請您繼續。”
“首先,吳律根本不必對我致歉,我本人同樣無法代替我委托人接受任何歉意。”邵恩黑眸深邃,輕搖頭說道,“其次,我接下來的話僅代表我個人言論,如果女士您覺得我使用了任何誣蔑性言語,可以告我。”
不等吳賢攪渾水的推諉上兩句,邵恩已經站了起來,他很高,教務處的燈在他身後,頎長的黑影落在茶幾上,延伸至楊木的位置前,“我對我暫時放棄我的法學素養對我每位老師致歉,但請問我委托人喬卿久究竟做錯了什麼事情,要被您兒子這樣對待呢?錄音裡的另外兩位女孩子,又做錯了什麼事情,需要遭到這樣的對待。”
邵恩字正腔圓的說,“我個人一直認為普法教育沒有針對未成年是件非常好的事情,因為在價值觀沒有完全形成情況下,去告知未成年人,你殺人不需要負責任,是非常可怖的事情。”
莊義終於沒有在從左到右的踱步,他備手站著,點頭無聲對邵恩的說法表示同意。
“但我覺得作為母親,有義務教導你的孩子,禮義廉恥和正確的道德觀,全人類都知道不該做的事情,如果你的兒子能做了出來。作為母親第一反應就該是反思教育上的失職和對受害者報以真誠的歉意,顯然您沒有,您隻在乎您家人的利益。似乎在您眼裡,全世界隻有你親屬是爹生娘養老師教出來,有血肉之軀,會生氣、會難過,彆人都活該倒黴是工具人。”邵恩的聲線偏冷清,卻因底氣十足而略顯渾厚。
他眯眼盯著楊母,緩緩道,“聽說您還是位初中老師,既然如此,我將在日後行事公民監督權利,對您的言行進行監督*。”
楊母顯然沒有提前做過心理預設,她是當老師的,在職位上每個學生或者家長都對她尊重有佳,中間她幾次想要還嘴,結果苦於跟不上對方律師的節奏,隻好作罷。
“我講完了。”等邵恩說完最後一個字,楊母還沒有從震驚中反過勁頭來,邵恩卻懶得等她回答,已經收斂了意氣,調整好職業心態,“接下來說回和解書內容,如果再次打斷我,我默認您拒絕和解,立刻報警處理。”
“……”楊母信了,這位律師似乎真乾得出來報警的事,她不敢再打斷了,隻好忍氣吞聲的揪著楊木的短發發茬,咬牙切齒。
“四、乙方楊木自願被甲方親友蕭恕毆打,不提起自訴……”
“七、我方雖然簽署和解書,但將永久保持追訴的權利,如果甲方喬卿久今後遭受到任何‘曾被施暴’類的攻擊,包括且不限於互聯網上的言論信息,將第一時間對乙方楊木及其親眷進行侵犯名譽權的調查。乙方需無條件配合甲方調查,如果確認係乙方楊木及其親眷所為,此份和解書即時作廢,我方將提起強|奸未遂追訴,及控告侵犯名譽權。”
“協議一式四份,甲乙雙方各執一份,提交公證處一份,另有一份備份於甲方代理人處。”
憑心而論,邵恩的聲音非常動聽。
雖然沒什麼感情因素,可因為自身聲線加持,外加普通話過份標準,帶了點兒播音腔的意思。
起碼在喬卿久這邊非常悅耳,這件事是蕭恕找律師處理的,她沒參與,所以聽得特彆仔細。
這份和解書幾乎巨細無遺,洛今說過她曾經被楊木拍了照片,這照片大概率在楊木手機裡,目前沒有被外傳過,隻可能是楊木不敢傳,可留著就是炸彈,清理掉最好。
第一條就是要楊木交出他的手機,而後幾條正和喬卿久的意,即讓楊木和阮惜一起滾出了視線範圍內,又直接杜絕了對方在離開一中之後心懷不忿,為了報複而大肆造謠的可能性。
她努努下巴,悄然問蕭恕,“哥哥,現在幾點了啊。”
蕭恕按亮手機屏幕,溫潤答,“八點四十二。”
距離事發還不到一個半小時,我方律師正在確認和解書的內容,而對方律師給的建議是簽字就完了。
“我們律師好厲害呀。”喬卿久細若蚊聲的誇。
蕭恕抿唇,揉了揉她的腦袋,又輕輕捏她鼓起的臉頰,偏頭向邵恩轉達了她的話。
邵恩在一頁一頁的確認和解書內容,聞言也笑了下,越過蕭恕看了一眼伏在他肩膀上的乖順女孩子,誠懇的誇獎道,“你很棒,很堅強。”
那邊吳賢再度起身,想要喊楊木和楊母去走廊交談協商,三人剛站起來,邵恩的動作微滯,“等等,無論和解與否,都麻煩楊木都把你的手機留下再離開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