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裡,隻有這一對天下最最尊貴的母子。
聖上並沒有壓著聲音,似是因著無人在近前,他把在心裡憋了好幾天的火一下子燒出來了一般,聲音越來越大。
暖閣外,向嬤嬤垂著頭,拿火鉗撥了撥炭盆,又輕手輕腳地把罩子蓋上,仿佛沒有聽見聖上的怒言。
此時,怒言的聲音也已經消了,整個暖閣裡頭,隻有聖上黑著臉的喘氣聲。
皇太後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她一言不發地聽聖上說完,這才抬了抬眼皮子:“哦,那聖上打算圍嗎?”
“這不是看在阿淵的麵子上……”聖上接了一句,話說了一半,就被皇太後打斷了。
“那聖上要查北地失守嗎?”皇太後接著問。
聖上的臉色黑成了炭。
皇太後看在眼中,算是看出來他的意思了。
她緩緩道:“你想查,不查咽不下這口氣,畢竟這麼多年了,我們與狄人互有勝負,但幾十年來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虧,聖上不甘心也是難免的。
可偏偏聖上也知道這事兒細查不得,於是這股氣上不得下不得,隻能憋著。”
“知子莫若母,”聖上頓了頓,道,“的確如母後所言。”
順德帝已經登基二十年了,先帝年間、以及他登基之後,與四方外族的摩擦從未少過,他雖未禦駕親征,但看的戰報多了,紙上談兵也能談出一些花樣來。
此刻調查顧家,這在兩軍開戰之前,實在是下策裡的下策。
可不查,北地失守,朝廷的損失難道就這麼放下了?
這口氣是真不順。
皇太後咳了兩聲,道:“聖上查下去,能查到真憑實據嗎?”
“連禛兒都知道,紙上談兵去推斷,也隻有通敵一個答案,”聖上揉了揉眉心,道,“還是母後想說,他們顧家肯定沒有通敵?狄人打入北境,就是意外一場,隻是守城不利?守城不利難道不是罪過嗎?”
“大軍當前,你以通敵處置鎮北將軍府,勢必會使北境人心惶惶,”皇太後沉聲道,“以守城不利來處置,一樣是打擊士氣。世上從無常勝將軍,勝敗從來都是兵家常事。”
聖上厲聲道:“勝敗自然是兵家常事!顧家若是被大軍圍城,苦守多日,終不敵狄人,以至於北地陷落,朕一個字都不會說他!
朕還要給他顧家追封,親自寫悼詞,讓皇子巡北境,代朕吊唁,讓顧縝他兒子承繼將軍府。
可現在,敗得平常嗎?”
“打仗的事兒,哀家不懂,”皇太後說到這兒頓了頓,而後看著聖上,道,“可哀家知道,顧家死了很多子弟,本家的、族裡的、姻親的,阿淵前幾日送回來的折子上,那名字長長一段。
聖上這會兒若調查顧家,隻要傳出去一點兒風聲,會寒了裕門關下的將士們的心呐。
隻因風吹草動,在顧家如此傷亡之下,還查他家,百姓會反過來如何評斷聖上?”
“百姓評斷?”聖上嗤笑一聲,“他們罵朕昏君的時候還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