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過年了呢。”
曾文芳手裡搭著一套粉色童裝,懶洋洋地靠坐在門墩上,目光掃過穿著新衣滿村亂竄的小奶娃,看向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餘坪、貼著凶惡門神的大門,還有那一副副充滿喜慶的對聯。
然後,她的目光定在了走廊那邊,那是一個上穿紅色夾克,下著藍色牛仔褲,腳踏白色球鞋的少年。他頭發斜分,梳得溜順,雙手插在牛仔褲袋裡,神態悠閒、雙眸黑亮,臉上那抹喜悅之情怎麼也壓製不住。這就是她的弟弟,怎麼看都帥氣得不得了的弟弟。
多好啊,她弟弟還生龍活虎的!她忙忙碌碌,辛辛苦苦,不就是為改變她一家子的命運軌跡嗎?看,這個春節,在以後的記憶裡,肯定是鮮活的,不再是以往記憶裡的灰色。
春節,就該是這樣鮮豔華美、充滿喜氣、充滿快樂的。大人腳步輕快地忙活吃食;孩子快樂地顯擺新衣;老人樂嗬嗬地享受天倫;青年興致勃勃地暢談人生。
新年的鐘聲、迎新除舊的鞭炮聲、滿屋子的歡笑聲,聽在耳裡,猶如天籟之音。曾文芳寫的《新年》廣播稿,就是這樣描述的。
隻是,曾文芳上一世所過的幾十個新年,都沒聽感受到這些美好。邁入十五歲的那個新年給她的印象太深,這個新年是灰色的,連帶著她記憶中之前所有的新年都是灰色暗沉的。
而葉家的新年,是喜慶而喧鬨的。樓上、樓下、院子都是歡聲笑語,唯有廚房顯得冷清而寂寞。
正如《荷塘月色》裡所說“熱鬨是彆人,我什麼也沒有”。廚房裡永遠都隻有她一個人。做幾桌人的飯菜,洗幾桌人的碗筷,甚至洗所有人的衣服。在葉家,新年於曾文芳來說,痛苦多於快樂,她在葉家服的是苦役。
“不過,這一切都過去了呢,如今的曾文芳不是某某的老婆、不是某某的兒媳婦,更不是那個磨人老太婆的孫媳婦。她隻是曾文芳——一個即將跨入15歲的大小孩。”
想到這裡,曾文芳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她的心情太美,不可言說,卻又抑製不住。
曾文峰聽見笑聲,回過頭來,見是姐姐,急忙湊過來拉曾文芳的手:“姐,你偷偷笑什麼?是我的新衣服不好看嗎?”
曾文芳從那些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打量了仰頭一臉期待的弟弟幾眼,笑道:“怎麼會?這一身裝扮很帥氣、特彆酷!”
然後把手裡的衣服遞給文峰:“對了,你把這套衣服給奶奶送去,就說送給青丫,就是小姑女兒。”
“誒,好哩。”曾文峰接過衣服,轉身往上廳走。這小奶娃邊走還邊嘀咕著:“很酷?什麼意思?姐姐怎麼儘說我聽不懂的話?”
曾文芳並不知道弟弟在嘀咕什麼,回房裡拿了自己的新衣服去廚房。
廚房裡沒有人,隻有一鍋冒著熱氣的水,她哼著小曲把熱水倒入桶裡,“要不,洗兩桶熱水?”她起了這個念頭,也便這樣做了。水不值錢、柴火也不值錢,就讓她洗一個舒舒服服的澡吧。
“對了,還要去河邊洗衣服呢,彆弄臟新衣服了,還是先換一套舊的吧。”
這個時候,曾文芳特彆想念上一世的洗衣機。這個時代,雖然有洗衣機了。但農村人用不起,就是用得起,大家也不會花錢買這個,村民的想法純粹得很。洗衣服到江河、水井裡去,洗衣機這稀罕玩意,是給懶婆娘偷懶用的。
寨下村窮,還沒有一戶人家有電視機,更彆說洗衣機了。
曾文芳想,再努力一把,明年春節,她家就可以買電視機了。石階村卻有好幾戶人家有電視機了。她們村的人想看,還得提著凳子,跑彆村去看。
前幾晚,羅小兵帶著文峰去鄰居家看電視。曾文峰回家時告訴曾文芳:“姐,他們說電視裡播放的叫《京華春夢》,不過,電視裡的人說話我聽不懂。”
曾文芳知道《京華春夢》是粵語片,裡麵說的粵語,弟弟沒接觸過,當然聽不懂。
同年爺羅明友想著年後買一部十七寸的電視機,還慫恿她爸一起買。不過她爸搖頭,沒敢答應。
曾文芳也覺得如今時機還不成熟,家裡窮親戚太多,爺爺奶奶又是偏心之人。如果自己家買了電視機,不知他們又會生出什麼事來,錢財還是彆外露好。
曾文芳左手提著一桶臟衣服,右手提著一個籃子,去了村外的小河邊。這時,河邊已是熱鬨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