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1 / 2)

做廚子是不可能做廚子的,沈黎看著這個好看的貴族少年說出王府二字,又注意到說話的銀甲小將就是當日把村中被拐的孩子送回來的那位,趕緊提醒他爹。

本來村人還覺得這位郎君高不可攀,一聽沈黎說,就是這位郎君的部下救了村中孩子,都紛紛回家拿出像樣的吃食,打算表達謝意,隻不過都被聞柏鶴拒絕了。

沈來秋恍然大悟,原來位郎君就是世子。世子要找燒仙草的人,自然要老實告知:“小兒貪食,就自己想了些稀奇的東西,承蒙世子喜歡。我家燒仙草前些日子還做了許多,世子喜歡,小人這就給您都裝上。”

聞柏鶴的手指動了動,郭易忙道:“若是你家中還有什麼新奇的東西,可以拿出來,世子統統按照市價給你。”

沈來秋著急了:“這怎麼行?嚴格來說,您就是沈家村的恩人,更是我們一家的恩人,不行,我隻送,不賣。”

沈黎想了想,“爹,你把我上次做的紅糖拿出來,還有紅糖糕,雞蛋糕。”

聞柏鶴看著小大人一樣的沈黎,好奇道:“紅糖是何物?”

沈黎把裝紅糖的油紙打開,聞柏鶴就看到了一粒粒細小的紅色沙子一樣的東西,隻是質感還有些透明,聞柏鶴用筷子沾了一些,先聞了聞,感受到一股甜香,了然似的點點頭,然後送到嘴中嘗了嘗。

“這就是赤砂糖吧,不過看起來更加細密,剔透一些。”聞柏鶴顯然對這個很感興趣。

沈黎道:“市麵上,隻有棕褐色粗糖,雜質多,也不好喝。這個不一樣,我們改良了製糖技術,就可以製作出鬆散的紅糖。甚至,我們可以做出雪花一樣的糖,白糖。”

衛稚上前嘗一嘗,忙道:“世子,南邊世家,有專門生產紅糖的,運到北邊來,稱之為貢糖。價格昂貴,而且品質也不如這個好。紅糖和脾緩肝,補血活血,婦人尤為需要,小兒飲之,大有裨益,驅除寒症,亦能排毒。”

沈黎滿意了,是個識貨的人,且人品好,背景強,如果憑借這個,搭上這條粗腿,他還怕什麼?想怎麼搞事情,就怎麼搞事情!於是像隻偷了腥的小老鼠一樣,暗暗樂嗬。

聞柏鶴淡淡一笑,“這也是你想出來的?”

沈黎道:“那倒不全是,我爹占著主要功勞哩,不過是我嘴饞,我爹怕我吃壞肚子,就熬煮甘拓汁,意外中加了點東西,然後就做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聞柏鶴拿出一千兩銀票:“那白糖呢,又是如何做的?”

以他看來,這個小家夥,可能不是貪吃,而是愛財。估計他家現在賺錢的營生,都是這個小孩想的,隻不過害怕賊人擄去,不敢對外說出去罷了。隻是這小孩,在自己麵前毫不掩飾自己的獨特之處,是因為相信自己的人品嗎?

沈黎狡黠一笑:“若是世子你答應我一些要求,我就免費把白糖紅糖製法送給你!這樣的紅糖,還不是最好的,我還有更好的方子哦!”

郭易嚇唬他道:“你這黃口小兒,竟然對世子如此不敬,還不速速將自己知道的說出來?世子不是那等貪圖便宜的人,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再說世子對你有恩,你再談條件,難道是君子所為嗎?”

君子?我才不是君子。我是小人啊,生理心理都是!沈黎一臉坦然,不似尋常人家的孩子,麵皮薄,被人訓斥就躲在爹娘身後,不願說話。

沈黎一臉正色道:“紅糖,白糖,本應該是尋常人家都用得的東西,隻因為市麵上沒有,我家才不敢拿出來用。然而婦人生產,嬰孩成長,都離不開這樣的東西。若是世子將紅糖,白糖價格定的奇高,我做出紅糖有何用?我雖為黃口小兒,卻知道利害關係,若是世子答應將紅糖,白糖之價格,定為與食鹽持平,我亦敢將此物交給世子罷了。”

見郭易在發火的邊緣,沈黎微微一笑,話風一轉:“隻是我清楚,世子乃是當世美玉,品性高潔,不是吾等小兒可比。是我多言了,世子勿怪。”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欲揚先抑,世子應該不會見怪......吧。

聞柏鶴撚起一塊紅糖糕,嘗了一口,皺了皺眉頭,顯然不喜過甜的食物,但是還是吃完了。

他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著沈黎:“這些要求都不算什麼,若是你來王府當我的書童,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沈黎一臉臥槽,這表情看得聞柏鶴哈哈大笑,把一身的貴氣都笑得衝散了些,略微有些蒼白的臉上浮上一層紅暈,好看極了,沈黎有些呆住了。

明明這家夥沒來這裡前,他才是這個村裡最靚的崽!

聞柏鶴拍拍沈黎的肩膀:“你很好。”小兒尚且知道為民爭利,而有些食祿者嘴上說著忠君憂民之語,私底下做著蠅營狗苟的醜事。他這次下汴京,又找到了許多該被剝皮抽筋的狗東西,看著吧,早晚有一天,要讓這些畜牲把吃下去的東西都吐出來,害過的命都償還來!

沈黎見聞柏鶴不是真的要他當書童,立馬放下心來,甚至煮了一杯香氣撲鼻的奶茶,裡麵放了乾茉莉,碎紅果,燒仙草,還有自製珍珠果。

這個時代的茶,真心不好喝。茶餅切碎了,碾成粉末狀,用篩茶粉的茶羅篩一下,然後直接煮成糊糊,同時裡麵還要加鹽,蔥,薑,橘子皮,薄荷。一杯提神醒腦,沈黎就再也不想喝第二口了,口區。

聞柏鶴接過所謂的奶茶,看了看,顏色是淡褐色,還有深褐色的圓珠子在上麵漂浮著,看起來賣相也好,聞起來有種特殊的香氣。

他就稍微抿了一口,覺得比回紇上敬的醍醐味道還好些。不是因為用的羊奶更好,而是處理得更好,一點奶腥味都察覺不到,口味奇特,半奶半茶。

沈黎笑眯眯地道:“這是紅茶做的奶茶,奶綠是用綠茶做的,味道也很好。”

聞柏鶴後悔了,他還是想讓這個小子做自己的廚子。可是聽著這小子的談吐,恐怕不是個尋常孩子,據說還讀過書,以後說不定能做出什麼大事來。

看著沈黎圓溜溜的眼睛,單純又有些無辜,恐怕還不知道自己做出來的東西,威力有多大,足以覆滅一個以糖為生的世家。想到這裡,聞柏鶴鬼使神差般的,把自己的玉牌解下來,塞到沈黎的手上。

“有事情,就去找縣令,縣令看到這個牌子,會明白怎麼做。等時機成熟了,你們家可以做紅糖生意,現在不行,恐怕有心人會惦記上。短則三月,遲則一年,我會讓家家戶戶都能買得起紅糖,可以嗎?”

冷酷美少年一旦溫和起來,殺傷力總是如此之大,沈黎此時看著這人的眼睛,就有種暈眩的感覺。他用手揉揉自己的臉,告訴自己不要被美色所誘惑,要淡定,要從容......

“奶茶方子要不要?家常可以喝,很簡單。”

聞柏鶴看著這個眼睛閃閃發光,就差後麵有一條小尾巴得意地晃悠的小孩,忍笑聽他敘述奶茶的做法。

“這銀子你收著,當是我們合夥做生意了。至於蟊賊,等會兒會有人把結果告訴你。”

衛稚道:“青閻羅果,恐怕是汴京章家的,整個汴京,隻有他家有,但是沈家一個農戶人家,倒也不至於下此毒手,你家得罪什麼人了嗎?”

沈黎搖頭,他也不清楚。先前拐子的事情,想必已經過去了,他也不清楚什麼人會對他下手。出於謹慎,還是將先前有拐子的事情說出來,當說到他一個人把兩個成年男人揍趴下的時候,郭易突然笑起來了。

“你一個小娃娃,居然能打贏壯碩的大人,我可不信!”

沈黎把一個重有六十來斤的石頭輕鬆搬起來,郭易咽了咽口水。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彆多。

聞柏鶴也有些驚訝,不過他還知道輕重緩急,嗬斥了郭易,隻聽沈黎說完整件事情。

他沉吟一會兒,想起先前看過的宗卷,“想必是惡僧所為,他們私底下,也會培育這種東西。”

前些年,有些惡僧,專門拐走童男童女,少時養著取血,做成藥丸給那些求醫不成,來求佛的病人吃,一粒這樣的藥丸,能得百兩銀子,可能藥方確實有些靈驗之處,有些人病好了,就更加推崇這些惡僧。等這些孩子長大了,女孩賣掉,為奴為婢,甚至為妓,男童送去做苦力,這樣控製那些孩子一輩子。控製那些童男童女的藥物,大多是些可解的毒藥,其中青閻羅果最適合控製人,因為服用後會絞腸痛,而青閻羅果成熟後,又稱為紅閻羅果,吃了可以解毒,並且,容易上癮。

沈黎第一次聽說這麼神奇,又這樣惡心的東西。

“惡僧,沒有被處理嗎?”

聞柏鶴看著他乾淨的眸子,“人心是惡的,鏟除一方,總有人跟著效仿。隻要有利可圖,他們就會想方設法牟利。這次你們捉拐子,就是把他們埋在這裡的一道線給鏟除了,自然懷恨在心。”

沈來秋非常擔憂:“那以後又當如何?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啊!”

衛稚笑著道:“不用擔心,這次不成,他們也不敢來了。叫你們村裡注意防範外人,尤其是僧人。把孩子們看顧好,不會有什麼事情的。這次被我們遇到,這惡僧也逍遙不了幾天了。”

沈來秋這才放心一些,也是,世子手下能人異士多,總不會叫惡僧逍遙法外。他隻要把兒子看好,不叫他被人擄去,就好了。

郭易接過外麵遞過來的一張紙,看了一會兒,彙報道:“世子,他們招了,是福祿賭坊的梁成文派來的,他是福祿賭坊的東家,因為先前的孩童被拐的案子,名聲受損,所以懷恨在心,請了這幾個亡命之徒找沈家父子的麻煩。”

沈黎忽然反應過來,懷恨在心也是有的,關鍵是,他竟然真的信了他們家有介紹這些方子的古籍,所以心中的恨意與貪婪讓他失去理智。

“屬下已經去捉人了,隻是沒有造成傷亡,且他隻要死咬著不承認,我們也不好直接弄死他。”

聞柏鶴皺著好看的眉頭:“我都不知道世子殺人,還需要什麼理由。”

郭易點頭,是了,他們世子今天太過溫和,讓他忘記了世子的處事習慣。世子要是每天都這樣溫和就好了,他比沈黎這小子差很多嗎?難道真的是因為沈黎會做飯,所以世子看中他?搞不懂。

沈黎對要殺自己全家的人不會有什麼好感,世子能幫他處理掉,真的太好了。

想到以前看電視劇,總有權貴之間相互通信,怕被人看到,就會選擇寫密信。他這裡有許多方法可以寫密信,假如世子用得上呢?

在聞柏鶴臨走的時候,沈黎把這些寫‘隱形字’的方法統統寫在一張紙上,裝在荷包裡,給聞柏鶴遞過去。聞柏鶴笑了笑,“你這小子,什麼好東西,現在才給我?”

沈黎捂住自己的眼睛,哇,這個少年真的不能笑,笑容太刺眼了。他揮了揮手,想到福祿賭坊不用自己出手,就完美解決,他第一次認識到權貴到底意味著什麼。萬惡的封建社會啊,不過,想起聞柏鶴淡漠的臉上總會閃過嫉惡如仇的意味,他就覺得莫名高興。封建社會特權在某些人的手裡,選擇將它劈向壞人。

“世子真是好人啊!”

沈家村的村人如今越過越好了,其他村的人現在嫁姑娘都優先選擇沈家村的男子,因為會做豆腐,會做藤椒油花椒油,這就是源源不斷的利錢。他們村買的山地,要麼種上葛根,要麼種上果樹,如果這些都能賣上價格,那沈家村,又能改天換地一次。

老翁坐在門口石頭上喝粥,沒牙的嘴巴乾癟著,但是麵上還帶著笑,跟老伴談著以前戰亂挨餓的日子,聽得年輕人一陣陣心酸,“阿翁,你現在有吃的了,多吃些,不要省著。我們如今賺錢哩,豆腐賣得可好,隔壁縣城都跑來進貨,我們村如今該改名叫豆腐村了。”

老翁嗬嗬笑了:“豆腐村?還是得叫沈家村,沈來秋的沈!若不是他,能有今日?有些人,做三個月免費工就覺得委屈了,前幾天我還聽說有人亂嚼舌根,說沈來秋招惹賊人恐怕村子不安全!我呸!要不是來秋把製作豆腐的方子跟你們說了,彆說賊人了!連老鼠都嫌棄這裡窮!”

其他聽到的人臉上具是有些紅,這些話他們都聽過,隻是沒有否認。這樣攤開來講,實在叫他們汗顏。

老翁歎氣道:“你們是沒有過那種日子啊,年輕的時候,我爹娘去得早,我連種地都不會,可是誰來教我?種地能得幾分錢?豆腐不比種地賺錢?他都願意教給你們!什麼藤椒油,花椒油,沈來秋不教你們,你們能得錢?如今得錢了,隻想著壞處了!那是可恥!那就不是人!”

本來對沈來秋還頗有怨言的人,被這番話劈頭蓋臉一砸,也不敢說了,隻默默賣豆腐,跟他走得近的人,也怕被這人在背後嚼舌根,從此不和他來往。

沈來秋倒是沒關注這麼多,沈黎更不會關注。如今舅舅的大兒子住在沈黎房間的隔壁,他顯然有些拘謹。沈黎家裡的家具都是紅漆木,家具也是銅打的,看起來就特彆貴。他第一天來的時候,就不敢用那些銅盆洗臉。叫餘氏更心酸的是,這孩子居然不願意吃飽,每次吃一碗就放下了,說做客吃太多丟人。還是沈黎細心,知道他沒吃飽,硬是盛了三碗飯菜,叫他都吃完。

餘氏道:“你是走親戚,我是你親姑姑!有什麼丟臉的?你若是再這樣,我就不叫你舅舅教你寫字了!你不是說想要來我們家要開的糧店當掌櫃嗎?不識字,可當不了。”

餘良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但是姑姑真的太好了,還給他做衣服,整整兩套細布做的裡衣,兩雙軟底鞋子,還有厚厚的鴨絨褲子,鵝絨夾襖。他做的事情也很少,就是打掃衛生,幫著做豆腐。若是願意自己做豆腐往外麵賣,隻要把本錢給姑父,賺的錢就是自己的了,他來這裡五天,就賺了他爹七天賺的錢,而且還不累。

“表哥,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一樣,莫要客氣。”沈黎對這樣早早就成熟的孩子,總是充滿憐惜的。古代貧苦的農戶家庭,總是會出現這樣的孩子,他們隱忍,勤勞,聽話,一年又一年長大,成了一個累得麻木,肚子也沒有填飽的成年人,然後再生一群跟他們兒時一樣,隱忍,勤勞,聽話的孩子。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他們的生命,有時候真的和朝菌,蟪蛄有些相似,隻是比朝菌蟪蛄活得更久,卻沒有經曆過什麼事情,生來就開始忙碌,忙著填飽肚子,或者忙得填不飽肚子,根本沒有空間想其他的事情。

沈黎以前想的是,不用給自己太多負擔,但是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以去做。

如今沈家村發跡,其他地方還是很窮。沈黎一開院門,就能看到許多挑夫佝僂著背,挑著貨物從很遠的地方來賣,再挑著沈家村的豆腐離開。有婦人背著孩子過來做生意,小孩穿得臟兮兮的,坐在地上啃著同樣臟兮兮的手,婦人賺錢了就把這孩子抱起來親熱的親幾口,然後放下來繼續賺錢。老人在編製麻繩,這樣的麻繩因為商販頗多,總能賣掉不少......每個人都在為著生存苦苦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