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映竹腳踩到實地, 仍呆呆地看著這個拔身而來、救她的少年郎。
斑斕的華衣披在身上,發絲淩亂地貼著麵,戚映竹仰頭, 恍恍惚惚, 覺得這像是一個夢。
她手指攢緊自己袖子,訥訥道:“時雨……”
時雨眼睛清亮有光,若流離之火。他應一聲:“是我。”
他湊近看她, 戚映竹情不自禁地後退一步。時雨奇怪道:“你怎麼能下地走路了啊?”
戚映竹沒法多說自己的現況, 清風徐來, 她聞到少年身上的血腥與汗味。時雨神色如常,似乎數月不見,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然戚映竹一滯, 心裡登時亂了,胡亂地猜他身上發生了什麼……
一群人從樓上衝下來:“讓讓!”
戚詩瑛也在人群中往這邊擠:“都給姑奶奶讓開!”
那些樓上的嬤嬤和武士們先衝了下來,急忙來看從樓上摔下的女郎。他們在樓上便看到了那少俠飛來接住女郎的一幕,此時下來後, 連忙千恩萬謝, 又拉著戚映竹要走。
戚映竹緊張,本能地伸手拽住時雨的袖子。
時雨敏銳無比,立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永遠這般,徒然無謂,不知道他在黑夜和人群前握住她的手, 讓戚映竹何其赧然又歡喜。
時雨從來不理會彆人,隻盯著戚映竹:“央央,你要去哪裡, 做什麼?你想去麼?不想去的話,咱們回家吧。”
――他逃亡一路, 甩開追殺的人,傷痕累累,護著懷中的木匣,便是心中生了極致的渴望。這渴望他以前從來不懂,現在卻讓他厭倦那些江湖追殺,隻想趕到戚映竹身邊,“長長久久地和她在一起”。
戚映竹望著時雨,緩緩露出笑:“我想去的。時雨,你和詩瑛一起等我,看著我,好不好?”
――她想讓時雨好好地看看漂亮的自己。
她一直在生病,一直在養病,精神從來沒有好過,氣血從來沒有足過。但她現在服了藥,像個正常人一樣。她並不信世間會有靈丹妙藥醫好自己,她隻是不忍拂時雨的意。
在她還活著的時候,她便想讓時雨好好地看到她最漂亮的時候。傷懷入骨已然要麵對,無法改變,那麼,便要往好的方向去想。傷懷隻是一時的,自己不在了後,時雨能夠記得今夜的自己。
戚映竹暗自希望,這世上有一人,能記得自己一輩子。
時雨眼露迷茫:“誰?”
戚詩瑛終於從人群後拚力向此方擠了進來,一來便聽到時雨那聲“誰”。她臉色瞬黑:“我!”
時雨回頭看戚詩瑛一眼,戚詩瑛咬著牙瞪他一眼,卻也沒傻得故意去激怒時雨。戚映竹見他二人竟能和平相處,不覺欣慰:某方麵來說,時雨的無情,挺好的。
他對身邊人,都無所謂。
他抬起眼,隻專注地用目光追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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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星垂,燈火耀地。
百姓們將一輛三重蓮花樣式的華車,圍得水泄不通。華車很難同行,然此地依然一派歡欣之氣。亂糟糟中,時雨和戚詩瑛立在人中,彼此不理會。忽然間,時雨聽到人群中嘩然:
“花神娘娘出來啦――”
少年時雨,漫不經心地隨著眾人一同抬頭看去。
黑夜寂寂,燈影重光。那些本尋常,隻有立在蓮花車上的女郎,披霞衣,梳蟬鬢,描斜紅,妝花鈿。春衫清薄,風吹紗皺,透出女郎一段雪色皓腕。
飄飛衣帶勾勒纖細腰身,細腰輕彎,女郎手中挽著花籃,不斷地將籃中的花灑向下方。
密密花瓣如雨露,百姓們爭相搶就。
翠葆霓旌,曼麗秀美。女郎垂下眼,明眸微斂,她周身、麵容,都透著聖潔無比的柔光清輝。
戚詩瑛都追隨著人群的氣氛,笑嘻嘻地衝上前去搶著要花瓣:“花神娘娘,看這邊!”
明黃的燈海向遠處延伸,空氣中流竄著爆竹和煙火的殘餘氣息,時雨仰著臉,靜靜地看著。風吹動他頰畔的烏發,發絲拂過紅唇。他仰臉時,心口的跳動滾燙,熨著懷中那方藏著“九玉蓮”的木匣。
銀色華勝墜下,銀光璀璨。戚映竹目光在一片片人頭間穿梭,她終於在人群中找到了時雨的身影。她目中生出喜色,唇角露出淺笑。她撒花時,美目流過那人群後的少年身上,透著幾分疑惑:
時雨?
為何不過來呢?
時雨忍不住向前一步,但他又忍不住向後退一步。他捂住自己砰砰狂跳的心臟,心臟跳得近乎有些疼,而他已然明白這樣的感受,叫做“喜歡”。
也許還叫做“愛”。
他也許愛慕她。
也許不愛慕她。
他不知道,也從來想不明白。他隻是做想做的事,隻是想看著她。
黑夜燈火中,他看著她,久久凝視,目不稍瞬。這一幕,往後許多年,時雨也清楚記得戚映竹望過來的眼神。暗夜明火下那般動人的美,隻此一次,美好哀婉,讓人想要落淚。
時雨想讓戚映竹就這般,光華明麗,開開心心地受到許多人的喜歡。婆娑世界,紅塵大夢。無論他在哪裡,無論她在哪裡,他隻是希望她好好的――
他要她活著。
時雨轉身離開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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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雨,真是好奇怪。他都來了,怎麼又走得沒有影兒了?他不會覺得我們能夠找得到他吧?”回去的路上,戚詩瑛手中晃著一枝從上元節燈會中拿來的花束,抱怨著時雨。
戚映竹在後,低著頭:“時雨也許有事兒吧。”
戚詩瑛立刻道:“他能有什麼事?說找藥也沒個音訊,現在回來了又消失。這也太不靠譜了吧。要我說,這種人是嫁不得的……當然,你本來也嫁不了。”
戚映竹沒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