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是個品格高尚的人,他不好意思白麻煩賈赦,在對方領黛玉離開之前塞了幾張銀票過來,都是麵額千兩的。“大舅哥往返於京城和揚州,山高水長,不辭辛苦。如海不敢忘恩負義,這票子你收下。”
這種非要給彆人銀票,因為擔心送不出去還搬出官麵話的情況,賈赦是頭一回遇見。他與林海對視,半晌才伸手接過。瞧那坦蕩蕩的神情,果真不是做戲。這人也忒善良,又給女兒又給錢,也不怕遇上奸邪之人前腳離開林府後腳就把人賣了。
“妹夫你忒大方,真不是我輩中人,這麼搞遲早得出事。”
黛玉被雪雁扶著上了馬車,眼看就要出發,他卻拋出這麼個餌。林海不太明白大舅哥心中所想,他道:“還請不吝賜教。”
賈赦將他引到一旁去,他捋了捋八字胡,說:“我不看你手相,不測字,不卜卦,觀你麵上一處,便能洞悉未來。你這法令紋深且長,代表著精力旺盛、冷靜有條理,你做事絕對認真負責,辛苦也都能得到回報。按理說這是名利雙收之相,可惜卻敗在中間那道橫紋上。祖宗財運被攔腰斬斷,無叔伯父兄蔭蔽,能出人頭地全靠自己。”
林海點了點頭,大舅哥說得一點兒沒錯。
祖上曾襲侯爵之位,是第一批皈依朝廷的漢人,這爵位隻襲三世,皇上隆恩,特許林海的父親多襲一代,到他這裡就沒了便宜可占,想入仕隻能考科舉。怎麼說都是侯爵之後,換了彆家沒幾代就親眷無數,林家卻是一脈單傳,從來沒有第二個兒子。
他上麵沒有父兄,下麵死了嫡子,人生不能更悲劇。
見林海認可了這番分析,賈赦才補充道:“重點是我接下來說的話,這道橫紋注定了你犯小人,要經曆大劫難。若度過,往後坦途一片;若不能,則命歸黃泉。”
賈赦並沒有到特彆隱秘的角落去說,隻是帶著妹夫林海往邊上稍微讓了幾步,隔得遠就罷,陪賈赦南下接黛玉的管事王善寶卻聽了個清楚。
來之前他就知道大老爺對批命很有一手。
他說老太太做的夢不祥,三天內喪報到家,死的還是親近之人,當時根本沒人信,覺得這人忒壞,自家人也詛咒的……事實證明大老爺說得對極了,在南邊許多年的敏姐兒病死了,林家報喪。
南下以前,他以一枚銅板為賭注,給府上奴才批命,隻用一句話,直擊你內心。
然後榮府就有了新的戒詞:莫說算命假,莫和大爺橫,嘴硬有你受的。
雖然知道大老爺天縱奇才,見人就是迎頭一悶棍真的好?
什麼大劫大難命歸黃泉,林姑爺可是巡鹽禦史,據說是三品官,壓了二老爺好幾頭。
王善寶裝作自己什麼也沒聽到,他抬頭仰望天空。這天兒真藍啊,白雲悠悠,秋風瑟瑟……他極力催眠自己,做奴才的知道得太多那就小命休矣。
這廝就是想太多,事實上,賈赦壓根就沒看他這方,而林海也沒動怒,他皺了皺眉,說:“我不避諱什麼,恩侯兄大可直言。”
賈赦懶得鋪墊更多,他伸出三根手指,道:“我說了,你命中有一大劫,大約就在未來這三年。你是犯疾病犯小人,將奴才管好,對日常往來的友人知根知底,敏兒已登極樂你莫要傷心,好生過日子,切記財不露白。”
開啟竊聽模式的王善寶挑了挑眉,這話怎如此熟悉?
“你命中有一大劫,隻要拿出一吊錢,本神算幫你渡過難關。”
“你印堂發黑,眼看就要大禍臨頭。”
……
他記得寧榮街口就有個穿得破破爛爛的老頭子,最愛說這幾句。他自稱茅山弟子,比大老爺這個自學成才的高級多了。
王善寶是標準的門外漢。
他壓根不知道茅山派是以茅山為祖庭而形成的道宗,主煉丹製符,和算命基本無關。
他晃神這會兒,賈赦已經叮囑完畢,他拍了拍林海的肩,打了個哈欠轉身就要走人。老太太口中有大造化的林姑爺竟一臉信服,他拱了拱手,道:“聽恩候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受教了。”
賈赦沒搭理他,直接進了另一輛馬車。
受什麼教?賈赦就是看這妹夫順眼提點他兩句罷了,他連風水方麵都沒有說,這涉及專業領域,說了也不好懂。再者,很多人是不信風水的,東西怎麼擺自然是隨主人家的喜好,憑啥讓算命的指手畫腳?說起來林家大宅彆的都好,最主要是妨害妻女,賈敏死了,黛玉也要隨他進京,餘下林海一個人住倒還湊合。
回去走的還是水路,林黛玉和她的丫鬟雪雁一間,隔壁住的就是賈赦。黛玉喜歡坐在窗邊看秋水長天,雪雁喜歡在客船裡頭溜達,為了滿足客人們的需要,船上有常駐的戲班,還有唱曲兒的姑娘以及說書先生。雪雁聽了趣事就回來說給林黛玉聽,一來二去,日子就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