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腦子想都知道,寧國府做不出窩藏前朝餘孽意圖造反這種事,聽賈赦通稟以後,他立刻派遣暗衛調查,結果並無二致,對於秦可卿的身份,賈家並不知情,寧府那邊忙著搜尋文昌塔,想催旺府上的科舉運,讓賈蓉中個進士或者舉人……至於榮府一脈,史太君全副身心都放在了不成器的孫兒賈寶玉身上,賈政日複一日的在工部拉仇恨遭排擠,王氏則全力支持春貴人,給她捎帶各種秘方,最讓康熙意外的是賈家已經聯絡了庶妃陳氏的娘家,開出相當誘人的條件希望能把賈寶玉送進宮去給小十七做伴讀。
胤禮是三十六年生的,來年就滿六歲,正是進上書房的年紀。
陳氏的確可以舉薦伴讀人選,她畢竟是胤禮的生母,按照以往的習慣,伴讀會從妃嬪娘家選出,他們進宮之後當然不僅僅是陪皇子讀書,更要一同受賞一同受罰,寵辱與共。這是一種象征,就拿賈寶玉舉例,若他真的做了十七的伴讀,那就意味著賈家二房和陳家綁到一起。
基於對賈赦的了解,康熙根本不擔心十七阿哥能拿他做倚仗,若他有意站隊,從太子開始,那麼多成年皇子可供選擇,皇宮暗衛觀察很久了,除了老三,賈赦同阿哥們關係都不錯,尤其是老大、老四、老九……而這三個,根本不是同一陣營。
說到底,賈赦是皇黨,這也是康熙抬舉他的原因。
打動陳家的鐵定是賈恩候此人,兩府協議他本人應當沒摻和其中。這個事情讓康熙對庶妃陳氏有個改觀,本以為是個安分守己的,沒想到也有野心,彆家不得其法,她就已經同賈家談妥條件,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動作真夠快的。
康熙沒想著要處置陳氏,更沒有動小十七的意思,那麼丁點歲數能知道什麼?不就是給親娘擺布了?陳家注定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且不說他從未動過讓十七繼位的念頭,賈恩候也不是個善茬,彆說是親娘,就算賈代善從墳墓裡爬起來談的協議,隻要他本人沒到場,那就絕對不會買賬。與其有他出手搞得血雨腥風人心惶惶,不如讓陳家嘗嘗從天上落到地下的絕望,賈寶玉這名字康熙聽過的,當初鬨得沸沸揚揚,說是銜著美玉出生,鐵定有大造化……暗衛盯了榮國府幾年,報回來的消息裡頭完全看不出他是天選之人,抓周拿了胭脂,房裡伺候的丫鬟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就是個女人堆裡泡大的東西,陳氏想讓這人進宮來給十七做伴讀?康熙琢磨了一番,他不擔心胤禮有什麼野心抱負,隻怕會成為第二個賈寶玉。
這點擔憂同好奇心相比壓根不算事,康熙琢磨著要不要早些給十七選陪讀,看看陳家和賈家能找什麼理由讓賈寶玉進宮,看他們怎樣哭傻在天師府大門前。
四十二年的皇帝生涯讓康熙明白,那把象征著九五之尊的椅子一旦坐上去就不能回頭,你每天被重重疊疊的危機包裹,防備著所有人,就算是婆娘和兒子都不可信。這也罷,步步小心的同時,日子簡直是枯燥乏味。早朝,批奏折,聽大臣們諫言,處理各種問題,給太後請安,和妃嬪睡覺……若不找點樂子簡直不能好好活下去。
自從賈恩候此人出現,康熙覺得日子有趣了許多,明確得知自個兒將會有哪幾次劫難,平時就能稍微放心;明確知道他是真正的世外高人除了有點貪財之外對權力仕途完全沒有興趣,這讓康熙覺得欣慰,普天之下,沒人能開出比他更大的籌碼,無論怎麼看賈恩候都隻能為他所用;對方明確說過,玄門規矩不能影響天道,康熙堅定的認為自己就是天選之人,他的帝王之路還長著……將眼界打開之後,就看到了許多從前忽略的問題,大臣們的利益區分,妃嬪們隱藏的第二種性格,阿哥們相互之間玩的小把戲。得知陳家同賈家二房勾結,康熙第一個念頭是彆讓十七被帶壞了,然後就想著看他們能鬨出什麼事來。
心裡這麼想,康熙也的確這麼做了,他準備將前朝餘孽以及德嬪烏雅氏的問題解決掉,然後就將選伴讀這事提上日程。胤禮已經五歲多,再有半年就要進上書房,早點培養默契也說得過去,要是臨到坎上再忙活,沒個磨合期也不合適。
這是後話,在康熙心裡排在首位的還是調查秦家,同時將收拾寧國府提上日程。對康熙的性格,賈赦已經摸到七分,得知秦邦業和堂侄子賈珍如喪考妣,哭成淚人之後,他就知道寧國府要倒黴了,正如便宜娘說的,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好歹是同宗同源,若他們出了事,也得求到史太君跟前,指不定又要鬨到天師府來,為了自己著想,賈赦提醒了一回,不過,賈珍沒有聽進去。
“可卿已經去了,你們還要如何?”
“那樣的出身也不是她能選擇的,那麼溫柔那麼可心的姑娘……怎麼就下得了手?”
……
奸/情已經被撞破了,在大老爺跟前,賈珍已沒了顧忌,他邊哭邊說差不多之後就抬頭看著賈赦,道:“我想著讓她走得風光一些,畢竟是我們寧國府的重孫媳婦,可否讓堂嬸幫忙張羅一番?”
賈珍口中的堂嬸不就是邢夫人。
這樣的要求他也是真敢提。
“人都死了,搞排場也沒有意義,還是低調些好。”
“……”賈珍一臉的你冷酷你無情,覺得賈赦簡直沒有心,沒等他說什麼,大老爺抬起手來在額角揉了揉,然後說,“按照規矩,沒點好處我是不會給人指點迷津的,看在親戚的份上,我就贈你一句:秦氏的死不是結束,而是開始,堂侄子你好自為之。”賈赦這樣有良心,賈珍壓根沒放在心上,請不到邢氏和王熙鳳,他依然給秦可卿風光大葬,忙完這事,五月就過去了,康熙對他的忍耐也到了極致。
要發落秦家和寧府簡直不要更容易,皇宮暗衛出馬,放了個仿製的大明朝傳國玉璽到秦家,處理秦邦業的手段簡單粗暴卻十分有效,藏好之後他就讓人在早朝的時候戳穿這事,理所應當的,順天府介入調查,將秦宅搜了個底朝天,不僅搜出“前朝玉璽”還有一塊為公主供奉的排位,上麵的名字不是秦可卿,而是安平公主。
秦家直接被抄,不用審,隻等康熙判決,聽說這事以後,彆說賈赦,就連史太君以及賈政兩口子都知道,下一步就是寧府了,皇帝眼裡是容不得沙子的,秦可卿死後,賈珍的反應給了彆人太多的遐想空間,不料理他,簡直不是康熙的個性。賈赦倒是穩重,史太君也頗有聽天由命的意思,半個月前同長子交談過以後,她就覺得自己應該放手了,兒孫自有兒孫福……賈政倒是找了史太君幾回,意思很明白,希望由親娘出麵,在兄長那邊說幾句話,讓他疏通關係,不要受牽連……若是從前,不用他提醒,史太君自個兒就行動了,這回卻沒有,聽賈政說的那些話,她心裡真是難受得很,都是慣出來的,聰慧又勤勉的兒子竟然變成了怯懦並且沒有絲毫擔當的廢物,他在工部員外郎的位置上一坐二十年也是有道理的。
史太君病了,這回是裝的。
她已經想好了,寶玉這邊暫時還不能放手,等他進宮去給十七阿哥做伴讀,自個兒就徹底清閒下來,府上的權力都放給王氏,牛不吃草還能強按頭?這宅子保得住最好,保不住的話,就讓兒孫自己打拚去吧。
賈政心眼不算多,他沒懷疑親娘是裝病,王夫人倒是覺得不對勁,若是從前,遇到這樣的事老太太甭管病得多重,都會想法子保全府上,這回情況完全不對,她竟擺出了撒手不管的架勢。王夫人琢磨了兩日,就同賈政商量這事,然後她就挨了訓,誹謗長輩簡直不能忍。
“萬歲爺是明君,自然會把事情查清楚,豈會牽連無辜?你這蠢婦,可知妄議朝事有什麼後果?管好後院的事,彆惹事端。”賈政訓完就去了趙姨娘那邊,氣得王氏牙疼。
瞎貓撞上死耗子,這回還真讓賈政說對了,康熙下定決心要收拾寧府,卻沒有牽連榮公這一脈的意思,為了摘除他們,還用了相對溫和的手段。秦可卿死後,賈珍心中苦悶,他頹廢了些時候,在外頭吃喝嫖ji,就要死在溫柔鄉,康熙就安排人手同他鬨了一出,陣仗很大,不僅將賈珍揍了一頓還將過錯全都推到他身上。
對方不依不饒,將賈珍搞到順天府,經過一係列的查探,他就被成功扣上汙帽子。為這事,賈蓉不僅去過對門求史太君,還上了天師府,都沒有什麼結果。
老太太正“臥病在床”,她又是個婦道人家,管不了這些事。至於大老爺,他更拽,完全不知委婉這兩個字如何寫,就說:“我看你父親的麵相就有牢獄之災,也提醒過他,死兒媳婦的確是個悲痛的事,哭兩天就得了,彆鬨騰什麼,當心惹出事……說句難聽的,人活著她是你婆娘,舉案齊眉伉儷情深怎麼都不過分,人死了那又不同,我卻沒聽過有男子為女子守節的說法,續弦還不容易?”
賈蓉也覺得他這話說得對,秦可卿病危的時候,他心裡也難受過,沒多久就想開了,婆娘死了再娶就是,便是沒有她的溫婉韻致,正房太太那是用來管家的,心裡癢癢完全可以去青樓裡找樂子。之前就覺得哪裡不對,這會兒他才想到……自家婆娘死了,他都不難受,父親怎麼就傷心成那樣?
有些事,一開始想就停不下來,賈蓉回憶起府中那些事,臉色青青白白。
他讀書不行,卻不是蠢人,還有什麼不明白?
嗬嗬。
難怪死個兒媳婦就讓父親如喪考妣。
難怪他會在青樓裡與人起衝突,連累全家。
原來還有這樣一段苦命鴛鴦的故事。
想通以後,賈蓉也不想管了,這種女人就該去浸豬籠,死了才乾淨,活著就是給他戴綠帽的,至於父親……連兒媳婦也嫖,關進大牢那是報應!賈蓉就告辭回家了,兩天以後,就有旨意下來,賈珍世襲的三品威烈將軍爵位收回,關押半年以示警告;敕造寧國府收回。
消息傳出,史太君沉默了許久,到這一輩,賈家真的是沒落了,除了已經分家出去自立門戶的老大賈赦和他膝下愛子賈璉,彆人都是扶不起的,她前些日子還在盤算怎麼包住自家宅邸,沒想到先遭殃的竟然是對門。因為悉知內情,賈政和王夫人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生怕惹天子一怒,能不受牽連已經是萬幸,寧府是活該,賈敬癡迷煉丹,不回府也不管事;賈珍拎不清;賈蓉沒本事。
賈珍已經被關進順天府大牢,吃了些皮肉之苦,心裡頭卻比兒子賈蓉要舒坦很多,他覺得這樣也好,正好同可卿成苦命鴛鴦。與他的釋然相比,賈蓉簡直焦頭爛額,他不僅要麵對各種指指點點,還得找個足夠體麵的宅子搬出去。唯一安慰的是,有賈赦效法在前,他當初也是聲名狼藉的從寧榮街出去,轉身就飛黃騰達,沒準這就是機緣……賈蓉是這麼想的。他想沾點光,讓大老爺將之前暫住的宅子借給他,得到的答複是,那是九爺的地盤,已經歸還了。賈蓉想借住天師府,大老爺沒拒絕,他就說自個兒是按天收錢的,先結賬再入住。
賈赦有多拉的下臉整個京城都知道,他說的話都是兌現的,賈蓉就沒再提這事,而是問:“您看我以後的命格如何?離開父親之後能不能東山再起?”
……
他從來就沒有“起”過,遑論“再起”。
賈赦想了想說:“命是天注定,強求不得,機緣是有的,就看能不能把握住。”這話用在誰身上都對,無論是什麼出身,老天爺都給了你各種機會,一輩子庸庸碌碌隻說明你沒抓住罷了。賈蓉因為沒多少經驗,他壓根沒聽出大老爺這番話是官麵上說的,真覺得自己命格非凡,笑嗬嗬就走了。他回去就求到賈政跟前,說什麼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合適的住處,希望能借住些時候。就算心裡頭有千萬個不樂意,賈政找不出拒絕的理由,他也說不出要收錢這樣的話,“宅子是隨母親的,還得問過她老人家。”
“老太太那樣的善心人,連薛家的都住了這麼久,能不同意?”這話是隨口說的,賈政卻覺得是在威脅。隔了天那麼遠的薛家親戚都能住,同宗卻不能,傳出去也沒有道理,賈政去請示史太君,卻沒見到人,鴛鴦說老太太正睡著,不便打擾,又說老太太吩咐過,府上的事他們決定即可,不用過問什麼。
連拒絕的理由都找不到,賈政隻得點頭讓賈蓉帶著寧府眾人直接搬過來。
被賈蓉點名的薛姨媽早就盤算著要搬出去,賈家人看不清,她卻看得通透,萬歲爺會寵愛賈元春那是看在大老爺賈赦的麵子上,同二房這邊一點關係也沒有,繼續住在梨香院指不定就要受什麼牽連,姐姐王夫人隔三岔五變相要錢也讓她煩躁。薛家世代皇商,不缺錢,她卻不是冤大頭,任人宰的……拿了那麼多銀票出去一點用也沒有,這錢要是給賈赦,不知道能算出多少東西,虧了,真是虧了。
她想走,卻不願意撕破臉,之前兩個月都沒等到合適的機會,如今,終於來了。賈蓉那話立刻就傳開來,薛姨媽聽到以後起初是覺得憋屈,她在京城也是有宅子的,當初本就是想著暫住,薛家的宅子閒置太久,一時半會兒收拾不出來,隻是老太太和王夫人挽留,才在賈家逗留許久……她才住了多久?散出去的錢財真不少,結果還落了這樣的口實。
憤懣才探出頭,她心裡就冒出個想法,這是個大好的機會,順勢從賈家脫離才好。她直接就紅了眼眶,當著那麼多丫鬟婆子的麵抹起眼淚來,稍微拾掇一番直奔王夫人的院子,開口就說告辭的話。
“宅子空著也是空著,我們姐妹作伴還不好?怎麼突然要走?”
“我自然也覺得好,隻是……留下來平白招閒話,我們薛家在京城也是有宅邸的,隻是想著在這邊住著人多熱鬨,沒想到在彆人看來竟是寄人籬下吃閒飯的。我這把歲數不怕閒言碎語,隻是蟠兒的生意就要開張,寶釵在十一格格跟前更是出不得岔子,還是不要惹事上身的好,畢竟,人言可畏。”
王夫人不願意放走這隻肥羊,無奈薛姨媽堅持,她也沒有強留的道理,隻得鬆口。薛姨媽就摸出一張萬兩銀票,當著眾人的麵遞到王夫人手中,這是要明算賬。王夫人心裡不痛快,無奈已經走到這一步,不收白不收。
薛姨媽轉身回去就收拾好東西,同薛蟠商量過後,找大老爺擇了個好日子,就搬回薛家的宅邸,得知這事以後,史太君隻是歎了口氣,攆走個和善人,迎來個是非人……他們真乾得出來。史太君一直覺得薛寶釵極有野心,就算跟了難相處的十一格格,也有法子讓自己活得好,她是那種一定會出頭的人,企圖心強並且恩怨分明,這種人不能得罪,隻得交好。
她如今是年紀小,一旦到了歲數,還不知會翻出什麼花,王氏的做法不聰慧,就算攔不住隻能放薛家母子走,這錢不該收。
賈家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大老爺沒工夫管,確定萬歲爺沒有繼續發落的意思,他的日子就回歸正常,君子彆院那邊已經交給賈璉,他極少過去,往來密切的是四爺和九爺。秦可卿的死,賈珍反常的行為,秦家和寧國府相繼出事……胤禟以商人的嗅覺抓到許多關鍵點,隔三岔五就要同大老爺八卦一回。四爺倒不是多管閒事之人,他的心思還是放在永和宮親娘身上,徹底了解了德嬪烏雅氏如今是什麼情況,以後會變成什麼樣之後,他恨死了邪道。
在四爺看來,親娘的容貌毀了事小,關鍵是本魂同妖魂相容,正邪五五開的時候他就沒好日子過,等邪魂壓了正魂,還不搞出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