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雅芝跟他母親的關係尚可,偶爾也會在聚會上見見麵,或者約出門去玩。他母親年輕時曾有一段時間有過心理創傷,那段時間沈家心理醫生源源不斷,好在他母親很快就走出陰影。沈於淮不難想象張雅芝詢問他母親的目的,他忽然想起來去陳家的時候,張雅芝有些話看似跟他在聊,實際上一直提到陳其昭,似乎是想從他這裡了解一些陳其昭的事情。
沈雪嵐剛談完工作有點口乾舌燥,她與沈母說了兩句,正想招呼沈於淮過來喝茶談心。
隻是話剛說出口,就看到原本坐在躺椅上的沈於淮站了起來,拿著書就離開了。
“他不是剛過來看書嗎?”沈雪嵐有點不解。
“可能是累了吧,他今天開車來回跑,還去了陳家一趟。”
沈父道:“聽說陳家那孩子發燒了,哎這段時間老陳那邊也是事多,你平時也多注意,如果時明那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我問過了,陳時明那邊好像也沒什麼事。”沈雪嵐若有所思,“但他最近應該有大動作,總覺得這次事給他敲響了警鐘。好像還因為這件事,他們家打算後天去做個體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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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漸深了,陳其昭驚醒的時候,整個房間裡都是暗的。
他重重地喘著氣,閉上眼睛的時候仿佛還看見淺灰色的沙發上合目安眠的陳時明,宛如夢魘般撕扯著他的大腦,一陣陣的疼痛從額間散發開,他一時半會也分不清這是發燒的後遺症還是噩夢所帶來的疼痛。
房間裡很安靜,安靜到隻剩下風從窗縫竄入的斯斯聲。
陳其昭的後背抵在床靠上,清醒之後他再去回憶那個沉重的夢境,才發現已有些支離破碎。
上輩子他很喜歡做夢,噩夢或者美夢都好,隻要能夢到家人,至少他能在夢裡見到活生生的人。
可夢久了,有時候他睡醒時驚恐發現,夢裡的親人的臉孔好像漸漸模糊,他就像是每次夢後會遺忘似的,也隨著做夢漸漸遺忘人該長什麼樣,年輕時的父母是什麼樣,年輕時的陳時明是怎麼樣……這種恐慌似乎從上輩子帶到現在,重生之後他經常做噩夢,夢到醫院,夢到公寓……陳時明自殺的那天的場景一次次地重複,仿佛像是印記般提醒著他什麼。
夢裡滴答滴答的雨聲清晰可聞,他推開門走進公寓的時候看到陳時明坐在沙發上,閉著眼睛側著臉,就像是因為困倦在雨聲中入眠,桌麵上還放著幾份他愛看的財經報紙,電視機的遙控器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隻是不同的地方在於,桌麵上放了杯喝一半的水,地毯上撒落著白色的藥片。
那天是怎樣的?他報了警叫了救護車,可醫生到的時候說人已經沒救了。
陳時明似乎做好了充足的準備,還提前給護工發消息讓對方不用過來……沒有留遺書,他就在雨聲中悄無聲息地入眠,選在了張雅芝忌日那天。
陳其昭很多年後也不明白陳時明為什麼自殺,他看慣了在商場上意氣風發的陳時明,也見過接受自己癱瘓滿臉沉默的陳時明……一個滿身傲骨的人在接受陳氏破產以及癱瘓事實唾敗垂喪的模樣真像是一頭病犬,可越是回想上輩子,再看現在的陳時明,某種分明的割裂感就讓陳其昭無所適從。
陳其昭本身沒有什麼驕傲,早年荒唐的經曆到後來千夫所指,他那點驕傲早就被現實磨平,他承認本身就是個廢物,對自己的期望也低。在商場上摸爬滾打渴求機會的時候他更沒尊嚴,到後期他為達目的什麼都能犧牲……所以他無法理解曾經那麼驕傲的陳時明在失去尊嚴之後的心態是怎樣的,他甚至覺得他隻要跟陳時明少吵兩次架,也就能讓對方舒服那麼一點。
到後來人沒了,他又後悔了,他後悔沒跟陳時明多吵幾次架。
至少人還活生生地在自己麵前,生活裡也能多一點期盼。
夢裡的雨聲越來越遠,陳其昭從夢境中反應過來,外邊也沒下雨,就是風有點大。
他伸手去摸掉落在床褥間的手機,等找到手機的時候,才發現手機沒電了,於是又找出了充電器,把手機插上充電。
他盯著斯斯漏風的窗縫看了會,又道:“命長也是好事,命太短了那可太便宜你了,林士忠,你說對不對?”
陳其昭也不知道上輩子自己稀裡糊塗重生了之後,林士忠在監獄裡有沒有長命百歲?
他也沒動,就乾坐在床上想著,想著上輩子的事,想著這輩子要怎麼弄林士忠才暢快。
十多分鐘後,充電的手機自動開機了。
好幾條短信聲接了進來,陳其昭的視線被吸引,伸手拔掉了充電器,短信裡有的是小周的電話,也有陳時明
自從上次朋友圈屏蔽的事差點被抓包,陳其昭就處理了一些朋友圈,順帶把朋友圈改成了一月可見。
沈於淮怎麼突然給他幾周前的朋友圈點讚?
深夜,顏凱麟剛剛打完兩把遊戲,就收到他昭哥的消息。
[-昭:要是你哥突然點讚你幾周前的朋友圈,是什麼原因?]
顏凱麟見狀大驚失色,馬上打了個語音電話,一接通立刻道:“你小心了。”
陳其昭莫名其妙:“?”
“一般我哥開始點讚我的朋友圈,那就代表他開始視|奸你的朋友圈,這是個很嚴重的信號。”顏凱麟聲音嚴肅地傳授經驗:“先是給你提醒,後麵就要放大招,這段時間你少出門,說不定時明哥已經在蹲點你了。”
陳其昭:“有這麼誇張?”
顏凱麟:“不不不,你不懂年紀大的男人心裡那點心思,這些人很惡趣味的。”
心理年齡算是有點大的陳其昭:“哦。”
算了,他不該問顏凱麟。
陳其昭正想掛斷電話,忽然想到什麼,手微微一頓。
“我要是看彆人的朋友圈,也不會去點讚那麼久之前發的東西啊。”顏凱麟語重心長:“哥你彆不信啊!誰沒事翻你朋友圈翻那麼前,還點讚,要不是對你有意思那肯定是有所圖啊……喂喂??”
陳其昭掛斷跟顏凱麟的通話後,把手機丟到一邊。
他躺著想了一會,又把手機拿回來看,但是沈於淮還沒回複他。
莫名地,他對沈於淮點讚他朋友圈的原因格外地好奇……隻是想著想著,他困意又上湧了,握著手機直接睡著。睡夢中他沒夢到那個滴答滴答的雨天,而是看到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蓋在他的臉上,冰涼又帶著點薄荷味的感覺壓得他喘不過氣,對方的手指擦過他的臉頰,順著臉一路往下,最後指尖在他的喉間刮了刮。
指尖刮著皮膚的感覺又刺又癢,陳其昭睡醒的時候,窗外的天亮了。
他坐了起來,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喉結上的刺感仿佛清晰可見。
陳其昭自己嘗試著用指尖刮了刮,卻完全沒有夢裡的那種感覺,他莫名有點臉燥,隻是稍稍一動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低罵了一聲,直接去浴室衝了個澡。
等到下樓的時候,張雅芝看到他頭發上的水氣,急得說了他兩句。
“你這發燒剛好怎麼大清早衝澡呢。”張雅芝道:“一會又燒起來怎麼辦?”
陳其昭有點心不在焉,麵對張雅芝嘮叨也隻是道:“沒事,我身體沒那麼差。”
坐在另一邊的陳時明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沒在狀態,他開口道:“明天早上我跟爸都把時間空出來了,今天飲食注意下,晚上十點後也彆進食喝水,明天去醫院做體檢。”
可誰會在第一時間通風報信?又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要銷毀證據?
林士忠除了蔣禹澤之外,還安排在陳氏的人也沒多少,特彆是能從會議室裡得到消息的人更少,基本要麼混在高層裡開會,要麼就在彆的崗位按兵不動。
而陳其昭當時是密切監控著會議室內的動靜,事後也知道陳時明跟陳建鴻因為定位器的事對參會人員早有警惕,如果當時有人在會議室內想通過電話或者發短信通風報信,多多少少也會引人耳目……
陳其昭想到這裡,心中卻有了一個詭異的直覺。
進行此操作的人應該不是會議室裡的人,而除了會議室的人之外,應該還有人在密切關注著會議室裡的情況,而且是一個能快速得知情況且反應過來銷毀痕跡的人。
陳其昭微微垂目,翻了翻手機列表,給陳時明發了條短信。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涉及到的人員更多了,任何一個途經會議室的員工都有可能是這個人選,或者他沒有經過會議室,而是跟他監聽會議室一樣,對方也在監聽會議室……
“但很奇怪……”陳其昭自言自語道:“這個人太果斷了。”
蔣禹澤真正無法翻身是監獄裡於傑等人的翻供信息,可這個信息是陳時明最後才帶過去的……這個人果斷到一發現問題,就立刻采取了行動。
但無論如何,隻要他是無法進入會議室的身份,那他的威脅就沒有蔣禹澤大。
而且涉及這麼多,他在集團裡應該留下了不少痕跡,隻要順著會議室裡的人查,應該還能查出其他的問題來。現在可沒有蔣禹澤給這些人兜底了,這些人想藏可沒那麼容易藏。
就可惜了那個電腦。
作為蔣禹澤的工作電腦,私密信息可能少,但涉及到集團內部的某些處理方案應該是有的,陳其昭原先是打算等警方那邊把這個信息整理出來,以方便陳時明徹查集團上下……可現在這份信息沒了,等同於陳時明的工作難度上升了一個層次。
陳其昭回到房間,從電腦磁盤裡找到一部分資料,整理出了一份名單,彙集打包之後直接發給了陳時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