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奕深幾乎是一路狂奔著來到方永新公寓門前。
拳頭使勁砸門,電話也一刻不停地在打,始終沒有任何回應。
口中催促著物管趕快開門,麵上焦急之色愈顯,一路上,腦子裡飛掠過無數嚇人的猜測。
擔憂又懊惱,後悔自己磨磨蹭蹭浪費那麼多天,怎麼就沒考慮到方永新的精神狀況,哪兒還容得他矯情啊。
要是方永新真的心灰意冷出了什麼事,管奕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物管被催得有些心慌,手忙腳亂地從一大串鑰匙中挑揀,終於找到對的那枚,趕緊取下,插進鎖孔轉動。
“哢噠——”,門開的一瞬,管奕深如離弦之箭般衝了進去。
剛到客廳,入目的便是茶幾上,地上,七零八落躺著的酒瓶。
管奕深不過隨便一掃,整顆心便高高吊了起來。
認識方永新這麼久,他從沒看對方失去自控,如此墮落而頹廢過。
人應該在家吧?不在客廳,那就在臥室?
管奕深正要朝裡趕去,餘光卻不期然收入一個不起眼的東西。
心臟登若擂鼓般敲響,腳步一個踉蹌,立即跑到茶幾前,顫抖著,將那小小的藥瓶攥進掌心。
等看清瓶身上的標簽後,瞳孔驟然抽縮,滿麵充斥著難以置信的震驚。
好在理智尚存,不過一秒鐘,他立刻抬起頭,對物管大喊道:“快打120!叫救護車,有人自殺!”
聲線裹挾了難以抑製的懼怕,手腳陣陣發軟,卻仍是強撐著穩住情緒,飛快往臥室內走去。
距離一點點逼近,直至床上那抹一動不動的身影映入眼簾,他叫了一聲,也毫無反應,高高懸起的心迅速跌墜,“磅——”一聲,四分五裂地碎開。
腦子裡那根弦猛然崩斷,與得知華瑾出事時,同樣巨大的驚恐再次潮湧般襲上咽喉。
甫一靠近,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拚命搖著肩膀:“方永新,方永新你醒醒!”
大約是他劇烈的幅度奏了效,雙目緊閉的人終於眉頭微皺,眼球幾不可察地轉動,隨後,極為艱難地掀開了眼皮。
空洞而迷茫的視線與他對上的一瞬間,蒼白的嘴唇翕動,艱難開啟。
“管……咳、咳咳……”才剛說了一個字而已,便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大概真如白嘉鈺所說,這些天來壓根沒怎麼吃飯,明顯消瘦了一大圈,本就白淨的臉龐更是瞧不出丁點血色。
管奕深眼眶都紅了:“你瘋了是不是?拿酒送藥?是不是故意找死?!”
濃密的睫毛垂落下去,方永新用視線貪戀地將他描摹一遍,頹然閉上雙目:“你不肯回到我身邊,我活著,也沒有意思……”
管奕深又氣又心疼,從沒想過方永新也會做如此不負責任的行為,簡直怒火攻心:“那你就死好了,我不僅不會回來,還立馬找個新的男朋友,相親相愛!”
方永新似乎被這話激到了,霍然把眼睜開,胸膛起伏,盯著他的目光一錯不錯,和著宛若實質的傷痛,透徹心扉一般。
下一秒,喉結顫動,脊背彎起,“噗——”一聲,大口鮮血噴了出來。
潔白的被褥瞬間被殷紅滲透,淅淅瀝瀝的血色玷染唇瓣,看著萬分淒慘。
管奕深人都傻了。
驚慌失措地抱起方永新,看著他奄奄一息,仿佛下一秒就要一睡不醒的灰敗模樣,哭腔瞬間堵上了嗓子眼,還沒開口,淚珠便前赴後繼地掉下了眼眶。
“我回我回,我什麼說過不肯回來?我就是多糾結了兩天而已,你都胡思亂想了些什麼東西啊!”
方永新終於露出欣喜之色:“真的?你沒有騙我?”
管奕深一邊抹眼淚,一邊沒好氣地說:“騙你?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從來隻有你騙我好嗎?”
見對方眸色一黯,喉結顫動,費勁地倒吸好幾口氣,又是要吐血的架勢,管奕深立馬六神無主起來:“好了好了,不說了,都過去了,救護車馬上就到,隻要你沒事,我們就重新開始。”
方永新抓住他,帶著希冀的渴望:“我不是在做夢吧?”
管奕深特彆無奈,覺得這人的狀態真是哪兒哪兒都不對,但畢竟是為了他才搞成這樣,除了百依百順,還能怎麼辦?
於是也不嫌方永新此刻有多狼狽,主動將唇貼了過去。
幾乎是一瞬間,鏽蝕的血腥味糅雜了濃重酒氣,迅速纏繞上他的鼻尖。
他想意思一下就撤離,哪曉得此舉似乎刺激了方永新的神經,嘴唇剛要離開,後腦便被摁住,重新貼了回來。與此同時,腰部也被人重重一摟,上半身徹底倒進對方懷中。
原本隻是一個安慰性質的吻,竟然發酵成掠奪呼吸的糾纏。
管奕深很快變得七葷八素,腦子混亂,等濕黏的一吻終於結束,才喘著氣,從方永新的桎梏中脫離。
因為這個身不由己的熱吻,理智一點點回爐,見對方一臉失而複得的喜悅,空洞的眼睛也恢複神采,懷疑地瞪了過去。
“你說實話,到底吃了多少安眠藥?”
力氣這麼大,完全不像中毒的症狀。
方永新眸光微閃,大概是不敢再說謊,老老實實地答:“其實我沒吃……”
管奕深氣結:“那你剛才莫名其妙吐血?”
“晚上睡不著,本來打算吃藥,想起家裡還有客戶送的酒,就試試能不能借酒消愁,”方永新一邊交代,一邊小心翼翼端倪他,“從昨天斷斷續續喝到今天,大概胃出血了。”
管奕深的麵色很難看,他自己是有胃病的,知道胃不好之後有多麻煩,方永新過去那麼健康的身體,乾嘛非要瞎折騰,真落下了病根可怎麼辦?
方永新的忐忑越發明顯,環著他的臂膀不放鬆,生怕一不留神,懷中人又不見了。
“我以後不會了,就是見不到你,心裡難受。”
最後幾個字仿若無形的大手,瞬間捏得管奕深心臟酸軟,眼睛脹脹的,睫毛上的淚珠還未乾。
哼了一聲:“還知道難受呢,連喜歡都要學,我以為你根本就感受不出七情六欲。”
方永新的唇瓣還糊著血跡,聞言,急急開口,就要解釋什麼,卻被管奕深一把撲進懷中,截斷了下麵的話。
“行了彆說了,馬上救護車來了,等到了醫院,檢查一下還有沒有問題,接下來大把時間,可以慢慢說。”
分開這麼多天,他已經太久沒有得到管奕深的主動親近了。
方永新喜悅得都不知道該如何自處,隻能更緊地環抱住他。
感受著胸膛處的溫熱,下巴輕輕抵在毛茸茸的腦袋上,慶幸不已。
其實……他原本的確想試試用酒送安眠藥的,不是為了尋死,隻是想學一學薛景言的招數而已。
不過他畢竟第一次,也怕自己分量沒把握好,管奕深人還沒到就先暈過去了,所以選了另一種方法。
方永新的執行力向來很強,哪怕平日除了應酬根本不喜歡喝酒,仍舊一瓶又一瓶往嘴裡送,半點不含糊。
胃出血是痛了點,不過,能讓管奕深心軟,重新回到他身邊,便值得。
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放手。
醫生站在病床前,囑咐了忌煙酒,避免辛辣刺激性食品等注意事項,就離開了。
管奕深坐回床沿:“聽清楚了嗎?以後不準再瞎作了,一日三餐按時吃,把胃養好再說。”
方永新拉住他的手,“那不如你搬回公寓,每天監督我。”
管奕深抽開:“想得美。”
眼前人不說話了,長卷的睫毛半垂,清潤的雙眸覆上一層不加掩飾的失落。皮膚仍透出一點不健康的蒼白,嫣紅的唇都失去了往日的飽滿。
這麼一幅畫美人神傷的畫麵,管奕深哪兒受得住,心裡咯噔一下,立馬改口:“搬搬搬,我也沒什麼行李,等出院就搬回你家,行了吧?”
不待對方高興,又問:“那我們這回再住一起,是合租室友,還是……戀愛關係?”
方永新不假思索:“當然是戀愛。”
“可你不是連喜歡是什麼都不知道嗎?”管奕深癟了癟嘴,雖然語氣並沒有多少埋怨,到底是有幾分在意的。
方永新握著他的手一緊,表情很快慎重起來。
點漆般的瞳孔一眨不眨,仿佛有膠水黏連,將他的全部心神,密不可分地粘在管奕深身邊。
嘴唇開合好幾度,大約措辭亦是一換再換,不敢輕易說話。
或許連方永新自己都沒發現,思考越久,他抓著管奕深的力道,便越發加重。
過了許久,才斟酌完畢,聲帶振動時,尚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
“這些天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的確不能肯定我知道……但我能肯定另外的事。”
“也是我,那個時候,和你告白的原因。”
“當你開心的時候,我看著你的臉,也會調動起同樣的心情。當你告訴我打算找其他的男朋友的時候,我又會胸悶氣短,控製不住地湧現負麵情緒。當你在我麵前流淚,哭著說喜歡我,之後的好幾個晚上,我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話及此,好像生怕管奕深懷疑,方永新直白地看過來,眸色不摻分毫作假,誠懇無比。
“在此之前,我明明已經正常生活了好多年。我不知道那些異狀都代表了什麼。徐醫生說,你是將我與這個世界連通起來的鑰匙。也許我一輩子都沒法真正懂得,但我確信,我沒法承擔失去你的後果,我也保證,會用我的一生去努力。你覺得,可以嗎?”
最後三個字小心地落進空氣,許久沒有回音。
管奕深靜默地與他對視,一語不發。
直至方永新的神經一寸寸拉緊,不詳的預感都浮現上來,才抿了抿唇,壓下嘴角抑製不住的甜蜜:“你也會說這種傻話。”
“要是這樣,我豈不是也要用一生陪著你,等著你開竅嗎?”
攥著他的手一下子施了重力:“你不願意?”
管奕深被掐得有點疼,想掙開,哪知剛一動作,便嚇方永新臉色愈白,有些無奈,湊到他的下巴親了親:“你說呢?”
溫熱相抵的觸感,輕輕鬆鬆便舒緩了緊繃的心弦,瞳仁遽然擦亮,頓了兩秒,一把將他擁進懷裡。
柔和的陽光漏過百葉窗的空隙,薄薄傾灑,這一刻,他們終於能夠依偎著彼此的身體,汲取安心。
管奕深繼續在思睿上班,白嘉鈺得知他和方永新重歸於好,笑著說要給他放大假,被他不好意思地拒絕了。
轉頭,方永新又收到好友發來的微信,口氣頗有些微妙。
“你還真是活學活用,豁得出去啊。”
他看著在廚房忙忙碌碌,正精心為自己準備養胃餐的管奕深,眼睛彎了彎,理所當然地回複。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檢驗過了,薛景言這招確實下作但有效,你小心點兒,不要被蠱惑了。”
白嘉鈺不知道被戳中了什麼,詭異地沉默下去。
方永新放下手機,走到管奕深背後,輕輕環住他的腰:“下次讓我來吧,我也想做飯給你吃。”
管奕深頭也不回:“生病了就不要逞能,快去坐著,馬上好。”
方永新微微垂眸,瞧著那張俊挺又好看的麵龐,此刻專注而細致,全副心神都彙聚在為他做飯這一件事上。
目光越發深邃,饒是如何都挪轉不開。
左胸口處,好似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熨得妥帖又熱燙。
在心底幽幽籲氣,說不清緣由的,隻希望這一秒延續到天荒地老。
半個月後,警方傳來好消息,單輝落網了。
更巧的是,就在前一天,邱翰林也從昏迷中蘇醒。
方永新問管奕深想不想去醫院看看仇人,管奕深表示無所謂,看看也行,總得和這老家夥把話說清。
兩人於是一起趕往醫院,剛到電梯前,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呼喚。
扭過頭,是邱學逸。
邱學逸的目光和管奕深對上,略顯出慚愧之色,連連鞠躬道歉,對於自己一時糊塗替哥哥求情的事,他事後反思,覺得的確做錯了。
管奕深二話不說選擇和解。
萬幸華瑾現在安然無恙,一切都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邱學逸隻不過耳根子太軟,並沒什麼實質性的過錯,不應當被遷怒。
三個人一起進了電梯,管奕深問:“你來看你爸?”
邱學逸:“我昨天晚上就來了,我爸想見鬱簡,他剛到,還帶著媽媽和洛叔,讓我先下去給爸爸買早飯。”
“叮咚——”一聲,樓層到了,轎廂門緩緩打開,三人踏出去,繼續前進。
管奕深又問:“那你怎麼兩手空空?”
邱學逸羞赧地紅了臉:“我到樓下才想起來,忘記帶手機和錢包了。”
方永新突然伸手攔下他:“回去拿不方便,我這兒有錢,先借給你吧。”
管奕深原本還沒反應過來,望進他的眼睛,一下子就懂了。
很明顯,鬱簡是找理由支開邱學逸,不想讓他聽到互相之間的談話。
邱學逸卻擺擺手,一點兒沒意識到不對勁:“前麵就到了,沒幾步路的……”
話音未落,一道歇斯底裡的女聲,直接穿透門板,清晰無比地撞入三人耳蝸之中——
“對!沒錯!小逸就是我和洛光的孩子!你想怎麼樣?你現在半死不活,打我?還是出去宣告全世界,你老婆和你管家有一腿?”
三個人的腳步皆是一頓,管奕深震驚無比,錯愕地看向方永新。
他麵色平靜,仿佛早就知曉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