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相依(2 / 2)

彆管我閒事 林七年 9255 字 4個月前

她就這麼想著,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秦子規出來,低低叫了聲“許姨”,她才抬起頭。

然後發現這孩子怎麼長這麼高了,肩膀也寬,看上去像是一個大人了。

可是到底隻有十幾歲,最是年少荒唐的時候,真的能對往後幾十年的歲月負責嗎。

許輕容輕輕歎了口氣,替他理了理被盛衍蹭亂的衛衣下擺,嘔吐出的薑汁在衣物上浸出很深的痕跡。

她說:“子規,先回家換身衣服吧,你小姨還在家等你,許姨也想再和阿衍好好聊聊。”

秦子規沒有拒絕:“嗯,好。不過阿衍不止是胃痙攣,急性胃炎也犯了,他一發炎就容易發燒,到了後半夜您記得看著點。”

“放心吧,他姥姥姥爺也在。”

秦子規知道他和盛衍終究有這麼一關需要走,他不想讓任何一個盛衍在意的人為難,淡淡應下後,獨自撐傘走進了南霧秋日漸涼的雨夜裡。

許輕容也站在病房外想了很久很久,才終於回到病房,盛衍果然已經睡著了。

白日裡總是鮮活愛笑愛鬨的少年,靜靜地蜷縮在病床上的時候,手上緊緊攥著被角,像是生怕失去什麼。

她摸了摸盛衍蒼白的臉頰,問:“媽,阿衍每次生病都這樣嗎。”

盛衍姥姥歎了口氣:“這還不是最嚴重的。阿衍生下來的時候是什麼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七個月大的早產兒,又沒有爸爸,還沒滿周歲,你就開始滿世界亂飛,他能健健康康長這麼大,多虧了小子規啊。”

自從他們長大以後,已經很久沒人叫過秦子規小子規了。

可是那個時候,秦子規其實也就是個孩子。

盛衍姥姥像是想起許多往事,眼眶有點紅:“輕容,有的事,或許你會覺得是我溺愛兩個孩子,但是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了,你就知道,我們什麼都不圖,就圖孩子能開開心心過一輩子,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擔心他們年紀小,擔心他們隻是荒唐胡鬨,可是你以為我這個老婆子這麼久以來,什麼都沒看出來?”

許輕容聞言看向了她,神色似有驚訝和不明白。

老人伸手摸了摸盛衍胸前的子彈項鏈:“你知道阿衍曾經弄丟了這個項鏈嗎?”

許輕容沒說話。

老人自顧自道:“那是今年夏天最熱的時候,阿衍皮,弄丟了,子規本身就曬不得太陽,但是就沿著那條街,足足找了三個小時,找到中暑,然後還沒休息,就被江家老太太趕出來了,你說如果是你,這時候你親爸捧著金山銀山來接你,你會走嗎?是我,我肯定會。可是子規沒有,因為他要陪著阿衍。”

“可能你們都不明白,都這麼大人了,到處都是朋友,到處都可以聯係,為什麼非得陪著,那是因為你們都不知道,這兩個小孩小時候是怎麼過來的。”

“是,你們對他們都很好,從來不缺吃,不缺穿,可是你們那時候太忙了,子規沒有爸爸媽媽,寄人籬下,他什麼苦都不能說,阿衍呢,生下來就沒見過爸爸,媽媽也一年到頭不著家,可是都才多大的孩子啊,哪能不想父母的。

“我經常夜裡起來就看到,小盛衍就抱著小子規在那裡嗚嗚哭,說想媽媽,想爸爸,小子規也就那麼大一點,他也想,可是他不能說,他就抱著阿衍,忍著不哭,兩個孩子,一抱就是那麼一宿。”

“你們還總說子規太慣阿衍了,可是他不慣著能怎麼辦,阿衍小時候多嬌氣啊,身體又不好,又挑食,又愛生病,家裡又常沒個大人,你能知道六歲的小孩子背著五歲的小孩子去看病是什麼樣子嗎?”

“他那時候自己不敢問秦茹要零花錢,偷偷攢的一塊兩塊還要買糖哄著阿衍吃藥,自己都是犯困的年紀,晚上還要醒來給阿衍蓋被子,阿衍不吃的雞蛋胡蘿卜,都是子規哄著吃下去的,就是這麼哄著哄著,才把阿衍哄這麼大的。”

“這十幾年,就是這麼過來的,這兩個小孩子就是這麼相依為命過來的,你們誰都不明白,可是到了現在,你卻非要把他們分開,你憑什麼把他們分開呢。”

老人的眼眶紅得厲害,看著床上躺著的少年,眼裡全是心疼。

許輕容眼角也有些酸,她伸手想把被角從盛衍手裡拽出,讓盛衍睡得舒服一些。

然而剛剛一碰,盛衍就像寶貝一樣往回一抱,然後啞著嗓子道:“媽,不要讓子規哥哥走好不好。”

許輕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盛衍像是做了什麼噩夢,難受得厲害,又像是半睡半醒之間的迷迷糊糊,連嗓音都有些哽咽:“媽,你彆讓子規哥哥走。”

甚至就連盛衍自己都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他隻是感覺到有人想讓他和秦子規分開,然後他看見秦子規一個人站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裡沒有太陽,沒有薔薇,沒有蟬鳴。

他怎麼叫秦子規,秦子規都沒有答應,而他回過頭,發現他所有的一切都沒了。

沒有秦子規了,沒有人會抱著他,慣著他,縱著他了。

他不是有小狐狸的小王子了,他不可以再任性胡鬨了。

他沒有秦子規了,秦子規沒有家了。

潛意識裡一直重複的恐懼讓他感受到心裡一陣一陣的抽疼,直到他蜷縮起身子,再也直不起身。

他隻能憑借最後的本能,攥住他所能攥住的最後的希望,然後一身驕傲的人,哀求道:“媽,不要讓子規哥哥走好不好。”

那一聲卑微哀求落下的時候,緊閉著眼睛的盛衍,泛紅的眼尾滾落了一滴液體。

許輕容已經不記得自己上次看見盛衍哭是什麼時候了,她心裡突然酸得厲害,伸手揩掉盛衍眼角的眼淚。

然後忍著心裡說不出的酸楚愧疚和自責,站起身,走出門,想拿出電話打給誰,卻一眼看見了站在屋簷下穿著黑色衛衣的少年。

少年不知道在那裡等了多久,甚至連身上的汙漬都沒有來得及清除,隻是在她出來的時候,偏過頭,問:“許姨,阿衍找我了嗎。”

仿佛是怕盛衍需要他的時候,他不能第一時間出現。

又仿佛是隻要離得近一點,就能兌現對盛衍的諾言。

許輕容想起秦子規對盛衍說的那句“你不讓我,我就不走”,她本以為敷衍,卻沒想到是秦子規的誓言。

就像她本以為的年少荒唐,其實早在一朝一夕之間,就埋好了伏筆。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理由讓他們分開。

如果說他們之間或許不是純粹的愛情,那一定有比愛情更重要的東西,比如從孩童到少年的兩小無猜,相依為命,比如他們彼此緊緊關聯在一起的漫長歲月,和獨一無二的無可替代,再比如他們在彼此身上依附的真正的自己。

她也隻是一個自私的母親,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甚至愛盛衍,快超過了她自己,那她為什麼不讓他留下。

她也不是沒有在年輕的時候愛過人,而這一愛,就是這麼多年,再也沒有忘記過,所以她彆無所圖,就希望她的小孩,可以和他的愛人,平平安安地度過餘生。

而眼前的少年,就是最好的少年。

她伸手理了理少年被雨水略微浸濕的額發:“子規,這麼多年辛苦你了,以後,也就都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