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瀅笑了笑,正要說話,眼尾餘光忽地一晃,似有什麼動了動。
她忙定睛看去,卻見走在前頭的陳劭,正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大幅度地晃動著身體。
陳瀅不由吃了一驚,趕前幾步問:“父親,您怎麼了?”
這微帶急切的語聲,聽在陳劭耳中,有些飄忽,像被大風刮歪的風箏線,每一個字,都蕩出一道弧波。
他晃了晃腦袋。
頭很疼。
眉骨也疼,額角更疼,好似有人抻起皮下筋脈,一抽一抽地往兩旁扯。
天空在旋轉,周遭的花草與人影重重疊疊,圍著他飛快地轉著圈,將他的視線轉得一片模糊,陽光顯得如此明亮,亮得幾乎叫人睜不開眼。
他緊緊夾住眉心,身子向前弓起,兩手捧住腦袋,額頭滲出豆大的冷汗。
這刀斧穿鑿般的劇痛,是他熟悉的。
在剛回國公府的時候,每每強憶過往,便總會以這樣的劇痛收梢。
然而,這次又和以往不同。
以往的疼痛,便如重錘擊鐵板,滯澀沉悶,好似腦海被什麼堅硬的東西隔成兩半兒,將他與那消失了的八年,隔作兩個世界。
而這一刻,那橫亙於腦海的鐵板,碎了。
在他那被劇痛攪爛了的腦海裡,一幅幅扭曲變形、模糊難辨的畫麵,帶著強烈的閃光、銳利的鋸齒,正拚命地往他的腦仁深處裡紮著、鑿著、刺著。
他忍不住痛苦呻吟。
劇烈的旋轉與抽搐般的疼痛,讓他心頭煩惡,喉嚨深處發出陣陣乾嘔,似要將心肝脾肺儘皆嘔出。
陳劭死死捧著腦袋,兩眼反插上去,慘白的眼眶裡,暴起一根又一根的紅絲。
這個瞬間,他覺得,大片亮得刺眼的光正劃過眼前,隨後,一樣巨大而堅硬的事物,向他迎麵劈來。
他努力張大眼睛、平衡身體,意圖尋到能夠辨明方向的東西:一棵樹、一朵花、一個人乃至於一株小草。
而最後,當他突起的眼珠終於掉回眼眶,他看見,那迎麵襲來的物體,是一片微帶著黑色的昏黃,其上,還雜著些許綠色。
隨後,那事物便重重便撞上他的身體,鼻息間被濃厚的土腥氣包圍。
在陳劭模糊的意識中,好似聽到一個熟悉的、清越的聲音。
“齊媽媽先去尋小侯爺,告訴他去請大夫;你們幾位去裴府借張春凳,將父親先抬去正房。”
那聲音鎮定、平靜、清冷,昭示著其主人強大的自信、與不容置疑的權威。
不知何故,這個安靜的聲線,令陳劭放鬆,像是身邊有個很親近的人。
他舒了一口氣,放心地闔上雙眸。
在被黑暗吞沒的前一息,他終是想起,那聲音,來自於他的女兒,也終是明白,自己發生了什麼。
他的頭痛症,再次發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