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隻消輕輕一咳,那喉底腥甜便會噴湧而出。
那樣就露餡兒了。
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她,她必須鎮定如恒、毫無異動,才能真正教人放心。
郭淩定定地望住她。
那一刻,她目中漾動著毫不掩飾的快意。
“郭夫人真該照照鏡子。”她嘖嘖兩聲,似歎似笑:“可惜我不懂丹青,不然哪,我定會把夫人現在這副死命撐著,卻偏偏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畫下來,掛在牆上,每天瞧上幾眼,歡喜歡喜。”
她勾起唇,盯著郭婉看了許久,似欲將其此時樣貌牢記在心,而後方抬手,撣了撣袖角並不存在的灰塵,笑吟吟地道:“啊喲,這不知不覺間,我竟說了好些話兒呢,真是對不住得很,耽擱了郭夫人的正事兒。”
隨著話音,她已然換過一副麵孔,眸中湧出淚來,麵上滿是眷戀不舍,又帶了一絲淒切:“郭夫人,我苦求來的這一個見麵之機,也就是想再來瞧瞧你罷了。如今我也不過一介女戶,往後還不知有沒有再見之時,夫人可要千萬保重。”
女孩子特有的尖脆聲線,於靜林中傳去很遠,那小宮人想必也聽得見。
郭淩彎眉笑起來,纖纖十指挽作蘭花,提起裙擺,轉身將行。
可是,堪堪邁出一步,她忽又頓住,轉頭望著郭婉,笑語嫣然:“郭夫人,那七千兩銀子的事兒,你是怎麼把它挑出來的?我在家裡想了很久,就這事兒沒想明白,還請郭夫人給解個惑,若不然哪,我晚上睡覺都睡不安穩。”
許是她的聲音太過歡快,又許是那風太冷、天太寒,郭婉終是自混沌中驚醒。
她有些遲緩地轉過頭,看向郭淩,像是不認識她一般。
郭淩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理著裙角,靜等著她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郭婉方才啟唇。嘶啞的聲音,先還有些破碎,卻又很快圓潤恬和,不見一絲裂隙。
“那七千兩的事兒,是崔玉英出首揭發的。”她道,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忽地像是想起什麼,舉袖而笑:“啊喲,我怎麼與你說起這些來了?這崔玉英可是有品級的宮人,郭姑娘如今不過一介庶民罷了,就說了你也不知道、知道了你也不認識、認識了你也搭不上話,不是麼?”
很明顯的挖苦,襯著她麵上甜笑,越發有種諷刺。
郭淩驚奇地看了她一眼。
這般喜怒形與色的郭婉,委實少見。
不過,郭淩並不生氣。
郭婉此時的反應,就與郭淩想通自己險死還生、差點被郭婉繞進去時,一個樣兒。
方才那諸多好運,不隻是郭婉的,亦是她郭淩的。
老天爺不知開了多大的眼,才能讓這幾乎注定十死無生的局麵,竟自轉圜了過來,而她與郭婉,亦得苟活。
所以,她對郭婉,沒有一絲的謝意。
要謝就謝老天爺罷。
至於這位曾經的郭孺子,如今已然與郭淩拴在一條繩兒上,榮辱與共、存亡一身,誰也奈何不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