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靖之緩緩回首。
西廂中一片幽寂,不見紅燭光焰,亦無美人笑語,唯漫天大雪,飄落不息。
他冰冷的蛇目中,恍過幾縷未明的情緒,旋即緊了緊身上氅衣,推開柴扉,沒入茫茫雪野……
大雪過後,盛京城並未見冷,反倒一日日地暖將起來,更兼雨少晴多、陽光充足,竟是個難得的暖冬。
這樣的時節,窮人們頭一個開心,薪炭先就省下來,哪怕吃不飽,也不必受那凍餓交集之苦,至於棉衣薄些、被子舊些,也無妨,忍一忍便過去了。
至於貴人們,是冷是暖,於他們總是無礙的。冷有冷的樂趣,暖亦有暖的好處,比如那春梅,這時候兒便開了花兒,又有些草木也搶先吐蕊,拿來賞玩,也自怡然。
許是要湊這暖冬的熱鬨,歲末時,皇城裡的迎春花兒竟開了好些,星星點點的嬌黃,點綴於宮牆之下、禦園之中,竟真個像是春天到了。
元嘉帝龍心大悅,歲末賜宴便改在了東暖閣,那地方迎春開得最好,又燒了地龍,君臣辭舊迎新、吃酒賞花,這個年過得頗不寂寞。
唯有一事,令元嘉帝開懷之餘,又有一絲隱憂,便是吳太妃病了。
原本這大過年的,皇帝一家子也會守個歲、拜個年之類的,與普通百姓無異。
隻是今年歲暮,蕭太後閉門自守,這是她老人家的一腔誠願,眾晚輩自不敢違,偏吳太妃身子又不好,也自於永樂宮養病,並未出席家宴,是為一大憾事。
轉過年來,已是正月,吳太妃的病卻始終不見好轉,纏纏綿綿,好幾日,又歹幾日,浹旬後,竟漸有一病不起之勢。
元嘉帝極是焦憂,命太醫院儘全力診治,隻是,那藥流水價灌下去,卻鮮見起色,元嘉帝越發憂心如焚,大朝會都是心不在焉地,散了朝就往回跑,一顆心全在吳太妃身上,旁的卻暫且顧不得了。
不過,這天家皇族之事,市井百姓卻是不知的。
難得碰上個暖冬,又逢太平盛世,那正月十五花燈會,比往年都要熱鬨。
燈會當晚,天尚未黑透,盛京城已是彩燈處處、錦帶飄飄,更兼天上一輪明月,清光皎潔,氣候又溫暖宜人,直是幾十年沒有過的好日子,百姓們幾乎傾城而出,滿大街都是人。
因過節,是夜京城無宵禁,四門大開,周邊百姓儘皆盛裝進城,賞燈看煙口,也有那尋幽探奇的紈絝子弟,偏要縱馬去得郊野,尋個高處擺下酒菜,仰首明月如銀盤、垂眸燈火如星河,大有意趣。
自然,這時節也少不了那兩情相悅的男女,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光明正大地攜伴而遊,對著那天上明月、地上花燈盟下誓言,成就無數佳話。
城外某處莊園,是夜亦有彩燈。一布衣女子獨坐湖畔,癡望對岸,微帶滄桑的美眸深處,有情思繾綣,似正思念故人。
湖邊植了許多樹,此際略出嫩芽、新葉未成,不知誰,結燈於枝椏間,倒將那晚上總是黑黢黢的林子,也點綴出幾分華美。
細看來,那花燈其實也並不算多,不過十餘盞罷了,卻因有湖水相映,圓月天心、水麵風來,端是一番好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