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安靜了下來,唯雨落河麵,“沙沙”如春蠶食桑,越添幽寂。
好一會兒後,元嘉帝終是回過頭,似笑非笑望陳瀅望一眼,挑眉道:“今兒晚上你可算是如願了。”
裴恕自知這話不是與他說的,默然不語,陳瀅遂起身垂首:“幾番求見陛下而不得,隻能行此下策。”
元嘉帝未及言聲,緩緩向案前踱了兩步,忽地問:“你是怎麼發現的?”
你是怎麼發現吳太妃便是風骨會首腦的?
你又是怎麼發現我知道這件事的?
此乃他未儘之言。
雖語焉不詳,問得卻很直接。
“啟稟陛下,上元節康王餘孽案畢,裴家軍裡便出現了一個假扮成軍卒的圓臉內侍。而他,便是這一切的起因。”陳瀅答得亦很直接。
元嘉帝一怔,視線飛快掠向裴恕。
裴恕立時起身叉手:“趙玉成跟微臣說話的時候,恰好夫人也在。”
“是的,陛下。”陳瀅接口道:“那個叫趙玉成的內侍過來說話,因某些緣故,他的聲音、動作以及某些表情,皆與普通的軍人有差彆,認出來他來其實並不難。”
元嘉帝“唔”了一聲,撩袍向案後坐了,信手捧起茶盞:“接著說。”
陳瀅躬了躬身,又續:“起初,除知曉趙玉成是內侍之外,關於他的一切,並無人知曉。所幸此前盯梢湯秀才時,那賣傘的鋪子裡有一個人露了點兒馬腳,跟著他往下查,才查到了趙玉成的姓名,更查出他竟是賀大監的乾孫子。接下來,不過是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最後再鎖定嫌疑人而已。”
“聽著倒是挺容易的。”元嘉帝品評似地道,眸光順著盞沿兒陡然往上一挑,精華內斂的一雙眸,亮若星辰:“也真難為了你。”
頗有深意的一語,似誇讚,又似不虞。
陳瀅恍若未聞,顧自再續:“風骨會與宮裡的關係,幾乎是明擺著的,由此亦可知,風骨會首腦在宮裡至少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而以此為基準,當先排除的,便是內侍一流。”
“哦?”元嘉帝一臉興味,食指在茶盞邊緣輕扣著,似在為他接下來的話語擊節:“何以內侍便做不得首領?朕瞧著賀大伴就挺有能耐的。”
“賀大監固然地位超然,隻是,在士子們眼中,他,或者說是如他這般的內侍,卻是很低賤、很卑微的,士子對他們很鄙夷。”陳瀅仍舊直話直說,並未因賀順安乃元嘉帝心腹,便改變措詞。
這的確是事實。
某種程度而言,大楚朝文官集團與宮中太監的關係,與明朝有些相仿。自然,雙方遠沒達到至死不休的地步,隻是互相看對方不大順眼罷了。
畢竟,儒家子弟信奉的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的聖人訓,而太監們卻個個身體殘缺,且其中相當一部分陰沉古怪,他們自然看不上眼。
聽了這話,元嘉帝卻也未惱,猶自輕扣盞沿兒。
“嗒、嗒”,數聲輕響,和著窗外風卷浮波之聲、雨絲滴落之響,格外有一種寂寥,好似羈旅的遊子扶杖而行,前方漫天煙雨、茫茫不見去路。
陳瀅的語聲,亦似帶著水波的餘韻,清淡乾淨,在艙中不住回蕩:“據查,風骨會中士子頗多,而再有人格魅力的內侍,顯然也無法令這許多士子心甘情願地投效其麾下,有一些甚至顯得極為狂熱。所以,內侍首先便被排除了。”
“有理。”元嘉帝點了點頭,將茶盞擱下,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坐了,笑道:“排除了內侍,也就排除了至少一半兒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