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璡追過去時,遠遠見得裴沁一人。
她迎麵走來時,手頭拎著把彎刀,眼神迷茫,失魂落魄。
謝璡退至牆角,恭恭敬敬道了句:“裴穀主。”
裴沁沒理他,兀自往回走。
謝璡撓撓頭。又走了一段,隻見得滿地枯枝落葉,夾帶些許八足殘肢,死狀慘烈。
他想起庭院中的昆蟲聲響,心念一動,往前拔足而追。
不及裴沁走出巷子,又打外頭鑽進來個小姑娘。小姑娘武功不怎麼樣,名氣卻大得很,正是驚鴻山莊少莊主親閨女江彤。
江彤一見裴沁,急急問候:“裴穀主!你有沒有見一個少年,衝這巷子裡去了?”
裴沁依舊沒理會她。
江彤似小兔子一般輕哼了一聲。有點氣,卻又沒忍住悄悄地打量了裴沁幾眼。
人人都覺得她長得特彆美,特彆是眉眼,似畫一般。江彤起初不屑,覺得美這種東西,你看它又就有,你看它沒有就沒有。
大抵情人眼裡出西施。自打她發現謝璡眉眼有幾分神似裴沁以後,她便真心實意的覺得,裴沁可真好看!
今天她多打量幾眼,發現,真是半點不假。
人們對美人總多幾分耐心,美人哪怕做錯事也是可以原諒的。江彤便也不生氣了,繼續尋著謝璡往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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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沁走回論劍台時,掛單客的上半場論劍已經結束。有少許看客散去,但大多數仍圍攏台前,甚至比早些時候更多些。
因為下午這後半場的論劍,比任何時候都要精彩。
一見她回來,鳳穀一群小姑娘們騰地轉過頭,站起身來,高聲叫“穀主”,個個小臉兒都紅撲撲的,洋溢著笑。誰能想到,這半場打下來,竟一掃昨日開局不利,昨日刷下來十三個人,其中八人都在今日大挫敵手,毫無懸念地挺|進最後一輪。
尤其裴雪嬌。
裴紫鳳今日雖敗了,此刻笑得比誰都高興,拽著裴沁衣袖說個不住嘴:“嬌嬌師姐是咱們裡頭最有希望的一個,本以為她今日與小明王狹路相逢,倒黴之極,必是要明年翻篇重來……誰知半路殺出個掛單客,就這麼湊巧,身手平平,偏偏就將小明王克得死死的。”
裴雪嬌心頭也高興,臉上卻一臉嫌棄,抓著師妹袖子將她拽走,“煩不煩?拉著穀主說個沒完沒了。”
餘下的論劍次序,皆以當場抓鬮的方式進行。也就是說,之後的比試,對鳳穀不滿,或對她裴沁有私怨之人,不太可能在弟子對位截殺這個角度動手腳。
裴沁覺察到有人在看她,一轉頭,正好與仇靜對視上。
仇靜冷冷一笑,移開視線,接著同張天師談天。
小姑娘們嘰嘰喳喳吵鬨聲之中,裴沁想起長孫茂方才那句話。
——冥冥之中,棠兒自會以她的方式保護你。
她猛地回神來,回頭問:“雪嬌,那個姑娘呢?”
“哪個姑娘?”
“同你論劍那個,姓……鬱的姑娘。”
“她和我過了三十多招,還是沒贏,乾脆利落就走了。看起來對之後的論劍也沒什麼興趣,大抵這時候都在收拾包袱,準備回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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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玉棠走到昨日馬氓消失的泥沼地,沿著石塊鋪就的小路過沼。
石子路畔四伏著叢叢蘆葦,因一度長勢迅猛,又一度無人打理,大多已經枯萎死亡。過人高的蘆葦參差錯落,放眼望去,隻是白茫茫一片。
直至聽見蛙聲響起,她摸了摸塞在胸口《玉龍笛譜》,站定不動。
打量周遭,似乎正好行至沼澤地中央。
有個什麼東西在泥地下頭拱動泥沼,不動聲靠近。因怕弄出聲響被人發現,故而遊速極慢。
她微微眯眼,耳垂一動,猛地轉頭。
那玩意兒在她轉頭瞬間,掉轉方向,拱動泥淖,奪路狂逃!
葉玉棠一個騰掠,翻身而起,如沙鷗捕魚,卻怕臟了自己鞋子,隻在那泥包浮水換氣之時,穩穩一腳狠踹上去。
以此借力,又是一個翻身騰掠,輕鬆之極。
而那泥包被她一腳踹入泥潭之後,似乎元氣大挫,久久沒有動靜,隔了好久,才又換了個方向奪路而逃,逃竄出數十丈,自以為無人注意,又偷偷露頭出來換氣。
背上又挨一腳。
如此幾次反複,馬氓半口氣沒換上,被腳踹得差點一口老血都出來。索性打了幾個滾,翻身出水,任由魚行衣卷在胸前,四仰八叉滾落在案上草叢中,任命似的說:“姑奶奶,您乃是高手高高手,可就彆逗我開心,直截了當殺了我得了。”
葉玉棠輕輕落到他身旁,屈膝蹲下來,將薄而韌的魚行衣擰成股繩,乾脆利落給他打了幾個結結實實的綁,拽著一頭,將他拎起來扔到一棵樹下頭。
趨身上前,打量他幾眼,說,“我就問你幾個事啊。”
馬氓忙道,“大仙,大神,大活佛菩薩,您打聽事去解鋪不就好,找我能打聽什麼?”
葉玉棠眼睛前頭墜落下來一隻蜘蛛。她兜手一拽,兩個指頭嘎吱一聲,捏地粉碎。
拍拍手,覷他一眼,說,“你搞那麼些個蟲子癩蛤|蟆的,這幾日,在這鎮上探聽到不少事情吧?我上哪兒打聽,也沒在你這兒打聽的仔細麼不是。”
馬氓嘿嘿一笑,“您儘管打聽,但凡知道,有問必答。”
她問,“謝璡……長得像誰?張自賢在怕什麼?”
話音一落,馬氓打了個冷戰。
接著說道,“這事,我跟你在靈官殿聽到的一樣,我所知,不比你更多。”
葉玉棠看了他兩眼,見他微微有些發怵,便不再逼問。
接著又問,“仇靜同鳳穀,從前結下過什麼梁子麼?”
馬氓略一思索,“那倒沒有……”
她上手捏腮,道,“你給老子想想清楚再說話。”
他腮中藏毒,禁不起這麼捏。
馬氓險些哭出來,“我說!我說!大姑奶奶,求求您,您倒是讓我好好整理一下思緒。”
他歎口氣,“仇靜哪裡同鳳穀有梁子呢?應該說,她同鳳穀,私交好的很呢。”
葉玉棠想不明白,“什麼意思?”
馬氓道,“尤其是與鳳穀幾位長老。我指的是,除裴沁以外的幾位長老。我這麼說,您能明白嗎?“
她微微沉思一陣,幾位長老名字脫口出:“裴慧,裴若儉……”
“正是。鳳穀這幾年事事順遂,稍有不如意、遇攔路虎,則擋路之人必遭不測。人人以為鳳穀吉星高照,都不敢招惹,誰能料到,吉星高照的竟隻是裴沁呢?”馬氓壓低聲音,“去年老穀主仙去,三位長老皆是新任穀主不二人選。裴沁無心任這穀主,在穀主大選之日自行退出,外出周遊了數月,哪知回來之後……”
葉玉棠微微眯眼,示意他說下去。
“正逢裴沁雲遊之時,鳳穀門內卻突然生變。大長老裴慧筋脈儘毀、武功全失。三長老裴若儉幾近瘋癲,將家財、寶器儘數散儘以後,便失蹤了。裴沁不偏不倚逃過一劫,不得不回來做了這一派掌教,看似順利成章,外頭卻人人都說她沽名釣譽。千門之中,從前凡有嫉恨鳳穀的,最終都恨上了裴沁。但也沒用,恨得越緊,死的越慘。仇靜與老穀主仇歡曾是同門姐妹,私交甚好。裴慧、裴若儉皆是她親手交由仇歡收養的江湖人遺孤……最終落得如此下場,你說她恨不恨?”
她盯著馬氓眼睛,忽地想起了什麼,“那你的主子,又派你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