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47章 蛇母2(1 / 2)

飛鴻雪爪 唯刀百辟 19771 字 7個月前

萍月被江凝裹挾著趕路。

時而縱馬狂奔,時而輕功疾馳,不過寥寥半日,便已至約定的暗沼。輕功過沼之時,江凝不慎一腳踏空,幾度吸入瘴氣,失陷泥沼。頭暈目眩之際,將萍月一掌推到丈餘外的岸上,大聲叫她:“往前跑,不要停!見到神母像,從腳下暗道過,在洞口之下,大喊‘龍牙狼牙’,叫他以方無量來換!”

萍月卻沒動,四下一尋,突然走入一處灌木叢。

江凝一時急了:“錯了!該直入山穀……”

話音一落,萍月自灌木叢中,尋出了一支極長極長的枯枝。小小身軀,艱難的抱著一頭,將另一頭朝江凝慢慢伸過去。江凝愣住,旋即攀著枯枝,拔出陷入泥沼的小腿。一個借力,足踏枯枝騰掠而出,輕輕墜落到岸邊草叢之中,坐在地上,扒掉了另一隻腿上的靴子。

葉玉棠經由自萍月雙眼所見,頓生疑惑。

不知世間諸多男子,目睹此刻“驚鴻仙子”如此笨拙狼狽的一幕,又會幾生憐惜?

江凝抬頭,歎口氣道,“你……你是個好孩子,可是對不住了,若有來日,我悉數償還給你。”

說完這話,她複又挾著萍月,一氣掠出丈餘,數個起落,便已至神母腳下。彼時正值枯水時節,江凝攜她一同鑽入甬道,疾步走到枯井之下,向山穀一聲急呼:“龍牙,人我已帶到——”

隨著一聲慘叫,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男人被丟進了井裡。

江凝急呼:“無量哥!”

躬身將他抱坐起來,查探完傷勢,確認他雖受了些傷,卻仍呼吸尚存,雖淚流滿麵,卻已鬆了口氣。

隨後,抽劍去斬綁縛他的繩索,試了幾次,那指頭粗細的繩索卻都毫發無損。

方無量低聲囈語:“凝兒,這是玲瓏索。”

玲瓏索,隻可解不可斷。

要解此索,非數日不能為。

江凝回過神來,拽了拽繩子那頭。繩子緊繃起來,通向井外。

與此同時,從井口墜下的,還有一整根繩索。

她一咬牙,捉著那根繩索,在萍月身上繞圈打結。

萍月沒有抵抗。

而後,她拽拽兩根繩索,得到那頭回應之後,慢慢鬆開萍月。

這根繩鬆幾尺,萍月便被提離枯井幾尺。

直至瞧見山穀與月光,綁縛方無量那根繩索急速沒進枯井,長數十尺的玲瓏索,眨眼便被枯井吞沒了影。

穀中並無人,獨有一根玲瓏索牽引著她往前走。落地走上不過數步,一股強有力的氣勁自萍月腳底猛灌而入。而她體內沒有內力與之抗衡,堪堪遭受了當世諸多高手都難扛下的貓鬼氣勁,不過瞬息之間,便已暈眩過去。

·

葉玉棠聽見擊鼓之聲,活潑又輕快。

萍月就在鼓聲之中睜開眼來,入眼是四個探頭探腦的少年。

四人皆著左衽衫,顏色各異;各負樂曲,分彆是鼓、琴、塤、巴烏。

經由萍月視線,並不能一一看清四人麵目。葉玉棠以樂器而辨,猜測這四人正是“士一人,隨從四人”的四隨從:龍牙、狼牙、麟牙與獒牙。

為首那個乃是龍牙,他虛虛敲兩下鼓,鼓聲停下來。

而後拍拍手,回頭說道:“拿勾1,她可算醒了。”

四人散開,萍月轉頭。

自人群縫隙之中,望見一個斜倚在屋簷下的少年。

少年著藏藍左衽三襟衣,束發挽髻,戴同色頭帕,帽尾綴了一片片蝴蝶銀墜;脖上戴銅鼓紋、蝴蝶瓜米穗銀圍帕,係一對茄形耳墜。每一件銀飾,花樣皆極其繁複精致,可見他地位何等尊貴。

少年正在階息美人靠上歪坐著,正同人說著話,笑嘻嘻的。

聽見有人叫他,漫不經心的轉過頭,與萍月視線一接,笑容一定,轉頭大步走來,身上銀墜撞動,嘩啦啦的響。

他在她跟前停下,想了想,一腳踩在一隻矮凳上,俯身,幾近臉貼臉的仔細瞧她。

萍月彆開視線,一眼就看見他腰際玉笛。

眼睛闔上,一行淚淌了下來。

巴獻玉開心地笑起來。

笑聲近在耳畔,聲音略有些沙啞,像軟嫩糕點裡未完全化開的砂糖,似根根小刺挑動口腔一般,挑逗著耳膜。

他說,“明白過來了嗎?很傷心,是不是?”

萍月不語,望著偏廈頂上的穿鬥,不看他。

這負隅頑抗的姿態,似乎令他更來勁。

他擺正那條小凳,跨坐上去,像小童騎木馬一般的姿勢坐在她跟前,打主意要好好和她說一說這事。

巴獻玉道,“江餘氓子女離散,何雲碧七年籌謀、江映死守的誓言……我不過三兩句話,這一切統統付之一炬。你猜這群人,會有多傷心呢?

他一手托腮,認真的思索起來,繼而,極其開心的笑起來,“何雲碧拿命換來的神仙骨,該找誰去用呢?她自己,已經用不上了呀。區區一具神仙骨,我再造就是了,不過死幾個人,不過多幾個月。比起這個,你看這群蠢人,被我耍的團團轉,可真是太好玩了。哈哈哈哈……”

他揩了揩眼角笑出的淚,“你說好不好玩?”

這瘋子!

葉玉棠恨不得立刻衝上去,拿刀將他捅作篩子,掛在日月山上風成肉饢乾,再一瓣一瓣掰下來,喂程四海養的那四條賴皮狗!

萍月卻依舊不語,呆呆望著穿鬥,不知在想什麼。

巴獻玉看她許久,說道,“神仙骨造出來以後,我做什麼都打不起精神,對什麼都不感興趣。若再造一具,也不過是重複昨日,可真是沒勁透了。若不是見到了你——你一句話倒是提醒了我,‘男歡女愛’到底是什麼呢?我還沒有嘗試過,覺得很有意思……你姐姐在的時候,我醉心神仙骨,壓根無心搭理她。如今我對這事來了興致,既然你也沒有嘗試過,我就按著中原規矩,叫你師父——那個驚鴻莊主,親手將你送到我這裡來,算是得了你長輩應允。我父親呢,自然也是沒有意見,畢竟何萍月,才是本該要嫁給我的女人。到目前為止,你就算是過門了……”

說完這話,他撓撓頭,回頭去向獒牙求證:“我說的對嗎?是這樣吧?”

獒牙小聲提醒,“要有聘禮!”

巴獻玉道,“你們將她師公從貓鬼裡撈出來,送還了回去,這還不算聘禮嗎?”

四個牙麵麵相覷,一番交頭接耳之後,以龍牙為首,接連點頭:“算!算!”

巴獻玉道,“如果嫌不夠,再去山頭的枯骨堆裡尋幾個活人出來,送出去——這個總夠了吧?”

四人道:“那肯定夠了!”

巴獻玉道,“但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獒牙想了想,補充道:“還要兩情相悅,要自願!不然跟外頭山匪打劫有什麼區彆……”

巴獻玉道:“我自願啊!”

而後,歪頭去看萍月:“難不成她不願意?”

萍月咬牙,死死瞪著她。

狼牙小小聲說,“很明顯就是被逼迫的……”

另外三個也齊齊點頭。

巴獻玉抬起一隻眉毛,俊秀邪氣的臉蛋顯得略有些滑稽,“那該怎麼辦啊?”

獒牙道,“拿勾不是說,她有心上人,而且還是是那個全中原人女人都想嫁的男人嗎?”

巴獻玉道,“那我比江映更讓人想嫁一點,是不是她就情願了?”

獒牙猛地點點頭。

巴獻玉道,“那要怎麼做?”

獒牙很努力的思索,接著說,“首先,你要富有魅力。”

巴獻玉猛地坐直身子,認真的聆聽。

獒牙道,“然後,你要討她歡心。”

巴獻玉仔細想了想,提出一個問題:“怎麼討她歡心?”

獒牙道,“就是,把你最厲害、最擅長的東西,展示給她看。”

“我擅長的?”巴獻玉略一思索,“我擅長殺人,特彆是殺江湖人。”

說完這話,屋裡四人都吃吃笑起來。

巴獻玉接著俯身去看萍月,問她,“想看我殺江湖人嗎?”

……神經病。

葉玉棠相當費解。她覺得這群人都有病,統統都該塞回女媧手頭,回爐重造。

巴獻玉問萍月,“想不想看啊,嗯?你說句話,你怎麼啞了?”

他伸手去萍月鼻息,她立刻屏住呼吸。

“真不能說話?”巴獻玉定定的看了她許久,一雙略淺的眸子,睫毛卻異常濃密,故令他瞳孔顯得格外幽異詭譎。

萍月也一動不動的盯著他。

麟牙“遭……”地一聲,脫口而出:“她莫不是來的路上,遭山上那些毒物給蟄了?”

龍牙突然說道:“她被貓鬼震暈過去,也有快有兩日,總該餓了吧?”

巴獻玉道:“去,將廚房昨日鹵好的鬆桃鴨起一隻過來。”

龍牙狼牙顛顛兒的去了,端了幾甕烤肉、幾碟子水果回來。

巴獻玉一聲令下:“吃,吃吃吃!”

四個少年端著盤子,在她跟前炫耀似的,大吃特吃起來。

萍月餓了好些天了,整個人已有些虛弱。她定定的看著麵前這些人,始終不為所動。

少年人們吃著吃著,漸漸就停了下來,覺得沒勁。

手裡捉著羊腿,一陣交頭接耳:“接下來該怎麼辦?”

獒牙道:“早晨剛宰的那頭羊,羊頭、羊眼和羊心還在案板上沒動……”

巴獻玉沒吱聲。

獒牙就當時默許了,當即吹響巴烏,幾隻蛇人疾步而來,手上各抓了把羊眼和羊心。

羊眼上紅藍血絲密布,黑眼仁大大的瞪過來,模樣很是驚恐。

羊心上連著紅筋,仍還一下一下動著。動一次,鮮血泵出,是生命作的最後垂死掙紮,有如此刻的萍月。

巴獻玉抓起幾隻羊眼,在她眼前捏碎一隻,崩出白漿黏在他手指上。

葉玉棠心口作嘔,反出的酸液幾乎湧到咽喉。

巴獻玉朝萍月走來,展開手心,將一攤腐乳似的東西攤到她眼前,“想吃嗎?”

萍月胸如擂鼓,葉玉棠聽得一清二楚。

她吞咽了一口唾沫,點了點頭。

巴獻玉麵無表情的說:“張嘴。”

萍月照做。

旋即,他將羊眼,一粒粒喂到她嘴裡,而後捏住她下巴,晃了晃。

萍月嘴裡鼓鼓,就著他的手,大口大口嚼、咽,幾度噎住。

巴獻玉眼睛漸漸亮起來,將信將疑,“真的假的?”

獒牙忍不住獻計:“既然已成蛇人,放紅蠍再蟄她一下,倒也沒什麼大礙。以防萬一嘛……”

巴獻玉回頭,輕飄飄看他一眼。

獒牙立刻閉了嘴。

巴獻玉道,“剛被蟄兩天,皮膚還沒裂,倒和尋常女人沒什麼兩樣……你說對麼,獒牙?”

獒牙道,“那是自然。”

巴獻玉便又有些不悅,“那就陪我玩不了幾天了。”

而後又咧嘴一笑,“無妨,我們就繼續。”

回頭又問獒牙,“剛才我們說到哪兒了?”

獒牙回過神來,“要討她歡心!”

“討她歡心……給她看自己最擅長的。”

巴獻玉皺著眉,毫無頭緒。

在屋裡來回踱步,而後又一籌莫展的走了出去,四牙緊緊跟了上去。

萍月旋即低下頭,一手摳住咽喉,瘋狂乾嘔起來。

·

阿嬤進屋來,領萍月去溫泉洗澡,給她換上一身乾淨丁香紫的蠟染裙,披了青帕,一席長發挽作高高發髻,爾後,給她戴上高而厚重的鸞鳳交頸銀冠、並蒂桃銀珈、項圈與披肩,連帶著項鏈、牙簽、髻簪、耳環與手鐲在內,零零總總,戴在她身上的東西,總有兩三斤重。

阿嬤將她領了出去,領到千戶苗寨外的白水河畔。

巴獻玉候在河畔的石鼓邊,聽見銀飾脆響,回過頭來,展顏一笑。

阿嬤將她扶趴到一名蛇人背上,轉頭離去。

巴獻玉領著她與蛇人一路往村寨外頭走,“我想了一整天,我最擅長的,不就是蟲、蠱、毒、醫、笛嗎?所以我打算帶你挨個瞧瞧,沒準你會喜歡上我呢?”

一張天真臉蛋,與他所作所為完全大相徑庭。

究竟害多少人家破人亡,人人避之不及,又怎麼會有人喜歡你?

葉玉棠厭惡之情油然而生,想必萍月此刻臉上也是一樣的表情。

巴獻玉歪歪腦袋,打量她神情,說,“你有這麼討厭我嗎?”

萍月望著他,不說話,但是臉上表情已給出答案。

巴獻玉道,“我這麼做,又有多大錯呢。”

他轉過頭來,“雲台山多蚊蟲,苗人大多苦不堪言。苗人想出法子,用各種方式控製昆蟲,攻擊、吞噬毒蟻蚊蟲。盤瓠笛,巴蠻醫,漸漸成了一項絕學,用以保護苗寨。從前,這技藝也是可以載入武學典籍的,可是中原人貴中華賤夷狄,以蟲蛇無眼為由,將我苗人排擠在外。哪怕我造出玉龍笛,終也上不了《兵器寶鑒》。我倒不在意這個,隻是我拿勾巴德雄對此心有不甘,幾度鬨得家破人亡,父親很是心痛。我心中覺得好笑,蟲蛇傷人不算正經武學,那我控製會正經武功的江湖人去打江湖人,算不算正經武學?”

他問她,“你知道蠱,是什麼嗎?”

萍月微微睜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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