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名叫二清山?
這荒山野地,也不見常有人自此走過,緣何要起個名字?
興許此處近蠱陣,師父置此界碑,是要提醒路人當心。
不過師父不解釋,萍月自是不解,滿腹狐疑跟著他去往下一個山頭。
走到一處溪流交彙之處,師父又停下腳步,置上第三塊石碑:三淨。
三淨溪。
葉玉棠忽地便醒過神來,似乎明白了幾分,便不由地慢慢挺直脊背,聚精會神留心師父舉止。
如此,師父攜著萍月翻山越嶺,每至一處,嵌下石碑即走,始終不解釋這界碑到底是何用途。
萍月漸漸走得有些乏,卻始終跟著師父,不曾有半分怨氣。
到底她體力不濟,對漢人文字也並不十分敏感。走到後頭,幾近分不出精力去看那諸多石碑之上究竟書寫了一些什麼字。
也因此,哪怕葉玉棠再是聚精會神,終究也不能將師父手提字跡儘覽。
好在她記性尚可,留了心,默默記下師父一路所行路線。
兩人一路步行,及至天色發白,不過也隻翻了四五座山頭,留下十二隻界碑罷了。
不過往後月餘,師父每日都攜著萍月出門,整日整日在山中行走。
有時是專為置碑而行,有時僅僅是去遠山救人,救出人之後,順手在沿陣置個界碑。如此下來,及至芒種,不知不覺,這山中已被師父分作出了六十餘道界來。
·
藤橋對岸的荒山被巴獻玉辟作梯田,種上茶樹也有及膝高了,近來長勢喜人。那處本是座荒山,並不適宜茶葉生長。這一株株湄潭翠芽,經他一日日精心栽種,卻比茶農種得更好。
梯田層層緩坡,若隻栽種茶葉,未免單調。
前些時日,此人突發奇想,不知上哪處尋來數十株玉蘭與雪塔山茶籽,種在了那處山坡之上。不過芒種一過,下了場小雨,山茶便發了芽。
玉蘭開的那一日,正是夏至。
黔地夏日長,天亮的快。
萍月尋了竹篾與碎布條,給自己做了隻幕籬。有了幕籬遮蔽,偶見日光,倒也不是很怕了。
那日天與師父剛回寨子,隱隱便聽得藤橋畔傳來少年嬉笑之聲:原是獒牙追著巴獻玉,在茶田之中瘋跑。少年人沒個輕重,一時玩心大起,競相追逐時,竟以瓜瓢舀肥水互潑對方。肥水惡臭無比,這兩人竟越玩越開心。
萍月聞著笑聲,腳步一頓,立在遠處山頭遠遠看著,一時竟好似能聞到味一般,胃中反酸,陣陣惡心。
正想透口氣,揭開幕籬時,被外頭天光一晃,頓時一陣暈眩。
眼前一黑,仰頭便栽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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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月渾渾噩噩睡了一整日,直到第二天夜裡方才睜開眼來。
入眼是一位陌生婦人,正是巴瑞瑛。
萍月不知她是何人,但見她身上銀飾繁複華美,便知她地位尊崇。
又見婦人身量不高,麵容卻與巴獻玉有幾分相似,以為是巴蠻來捉她回寨子裡的,頓時心中一緊,嚇得直往後縮。
巴瑞瑛溫聲一笑,道,“彆怕,我隻是個醫者,不會傷害你。”
萍月攥緊被褥,莫名緊張。
巴瑞瑛又道,“不要怕。我且問你幾件事,你隻需點頭,或是搖頭,好不好?”
萍月點點頭。
巴瑞瑛道,“你想見一見你姐姐麼?”
萍月將臉埋在臂彎裡,眼中淌出熱液,猛地搖搖頭。
巴瑞瑛溫聲道,“沒事,不要緊,她進不了雲台山,此刻也不在寨中。”
萍月才自被褥中,慢慢露出兩隻黑而亮的眼睛。
巴瑞瑛接著說,“你知道,你姐姐盜了神仙骨……給你嗎?”
萍月吸吸鼻子,而後點點頭。
巴瑞瑛慢慢說道:“你想要神仙骨嗎?我雖於此不精,但好在那個孽障也在此處,有他在,可以確保無虞。”
萍月很果斷地搖搖頭。
巴瑞瑛歎口氣,“你如今身為蛇人,往後至多還剩下三五月光景。短時間之內,我也沒有彆的辦法,令你活上更長時間……可你腹中生命,還要在你身體裡呆足八個月。”
萍月攥緊被子,緩緩睜大眼睛。
葉玉棠一陣訝異,腹中生命……怎麼有的?何時有的?
難不成那事兒之後……就有了?
巴瑞瑛道,“有我與這孽障同在,可確保這孩子生下來與常人無異。隻是,你想讓他活嗎?”
萍月沒有說話,微微偏一偏頭,望向窗外。
窗外階息上,師父與少年人一前一後,正在閉目誦經。
後者明顯六根不淨,頻頻往後斜睨,忽地與萍月視線相接,過後一笑,仿佛是討好。
萍月收回視線,不語。
巴瑞瑛也並未強逼,轉頭出屋。
萍月忽地起身,疾步追上去。
巴瑞瑛聽得聲響,回過頭來。
萍月對著她,點點頭。
巴瑞瑛鬆了口氣,朝她一笑。旋即回房,尋出自己攜來的藥包,去灶上熬藥。
萍月心神不寧,靠在階息美人靠上發著呆,手一直忍不住去摳那頹牆上的洞悉。
沒留神,那少年人已從庭院之中起身走來,隔著階息,在一級台階下站定,盯著她瞧了好一陣。
萍月彆開視線。
他又沿著階息,幾步疾走,站到她跟前,從下往上,仰視她。
他思來想去,湊近問道,“是你映哥哥的?”
萍月不語。
頓時他接著又道,“是我的?”
她轉頭,瞪他。
他一步踩上台階,這下比她高出大半個腦袋。
迎著她的怒火,從上往下俯視她,麵無表情。
她突然有點怵,慢慢垂下眼睫。
嘴角突然挨了一吻,涼悠悠地。
她不可置信地回頭,眼裡有怒氣。
此人卻嘿嘿一笑。
庭院之中一聲清脆巨響。
眾蛇人都回過頭來:萍月摔門回屋之後,門外少年隻靜靜笑看著,臉上不知不覺浮起一個清晰巴掌印。
原來是挨了耳刮子。
巴瑞瑛端著一罐子藥,從廊上走過,回頭瞪他一眼,罵道,“活該!”
他毫不介意,抬眉一笑,一個跨步,跟上巴瑞瑛,嘴裡喃喃道,“到底是不是我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