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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入深冬,劍老虎一封家書送往劫複閣。薛掌事快馬兼程,連夜送往思州。
江映拆了信,在風雪中讀完父親來信,周身有如冰雪澆背。半晌方才回過神來,隻命二婢去備車馬,半個時辰後,啟程去往洞庭湖。
見公子滿麵陰雲,一聲不答,二婢也不敢問,悄聲去清掃車駕。
長孫茂從後院進門,見紫蓴將一架馬車整飭一新,四壁均鋪陳了重裘,看起來十分暖和。
前院門戶大開,江映呆立院中,一言不發。
薛掌事立在門畔,心有掛礙,卻也不知從何處開口;忽見長孫茂從後院走出,宛如天降神兵,急急同他使眼色。
長孫茂心領神會,遠遠問江映,“你急著出遠門?”
江映略點了點頭,略顯疲倦。隨後抬頭打量他,“不怪我拋下你二人?”
長孫茂嘖地一聲,有點子不屑,“早知會有這一日。”
江映不禁微笑,“想起小時候,你來雪邦消夏。其間我去太原拭劍會,你鬨了五天五夜不見消停。父親不在,祖母又寵你,山莊上下誰都不敢教訓你。資曆淺些的也隻敢好言好語哄著,越哄你勁越大,氣哭不知多少武婢。”
長孫茂沒料到此人突然憶往昔起來,不禁失笑。
隨後又聽他一句:“隻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當時他年紀尚小,早聽說江映在拭劍會上一試成名,何等風光。如今兄弟二人皆身陷囹圄,皆是自顧不暇,確實今時不同往日了。
隻是江映向來不大愛講些傷春悲秋的酸話,這沒有來一句感慨,不大像他往日作風。
話裡有話,必是為什麼事所困頓。
長孫茂詢問,“你此行匆匆,是遇著什麼事了?”
薛掌事不由插話:“想是宗主聽信外頭流言蜚語,要拿公子是問。”
長孫茂笑道,“也是,普天之下,除了劍老虎,誰還敢如此折騰你?”
江映勉強一笑。同這弟弟說話,不知為何總有讓人心頭鬆泛的神效。
長孫茂見他麵色稍霽,追問,“究竟是何事?”
江映輕描淡寫一句,“父親限我三個月內揪出幕後主使,否則,我便不再姓江。”
劍老虎哪怕性情剛烈了些,好歹當了半輩子英雄,不至於老來犯糊塗,隨意聽信讒言,養這麼大個兒子說不要就不要了。
長孫茂聽得糊塗,“這事從何說起?”
薛掌事見機,忙道,“還有些時辰,公子不妨同表公子坐下說說話,喝幾口熱酒。風雪兼程這一路,可有得罪受。”
啞仆動作利索,立即將棋台與蒲團鋪在簷下,請二人相對而坐;又合攏擋風紗窗,將屋簷與院落隔開,又生上炭火。說話間,仍可見得外頭山石樹影,人卻暖和不少。
江映道,“我接手劫複閣至今,樹敵不多,多半出自同行。外頭飛短流長出自哪幾人之口,我猜都猜得到。隻是我所醉心之事,多半都為父親深惡痛絕。這麼多年來,父子二人因牛溲馬勃、敗鼓之皮漸生嫌隙。我一時負氣,多年間又與他疏於聯絡,必已令他心灰意冷。故外頭傳言我乃幕後主使,父親聽來信了三分,又猜了三分。但他仍顧及父子情分,留下四分,先來信問我能否自證。”
興許劍老虎本意偏私於江映,以至於這鐵麵無私又極好情麵的一代宗主,能抹下麵子,第一時間寫信來問他可否有自救之法。
他問:“那你如何答?”
江映道,“我讓父親給我三個月期限。若我傾儘劫複閣之力也無法自證清白,也必不叫父親為難。”
……
這父子兩皆是嘴硬骨頭也硬的主,長孫茂聽此一答,頭都大了,“你這又是何苦?”
江映苦笑,“你所想的,我又何嘗不知?起初我接手劫複閣,也不過就是圖個喜歡罷了。後來同父親置氣,多年煞費苦心,不過就為得他一句首肯。你能否自救?——你知道這話在我聽來是何等分量?事到如今,我泥足深陷,仍隻能等父親來救,於我來說,還不如身敗名裂。更何況,父親奉公不阿、無偏無黨,教出的雪邦弟子,皆是霽月風光。我這蠅營狗苟之輩,更不能因此拖累於父親。”
長孫茂道,“後來你同叔父不和,果真是為個苗女?”
江映逢此一問,哂笑道,“我早令父親失望,沒那女子,與父親亦會生出嫌隙,與她無關。”
適逢啞仆端來熱酒,沒留神一個趔趄,半壺酒傾到池子裡去。
阿羅紗氣得罵道,“哎——你怎麼回事?”
啞仆嚇得忙伏跪在地。
江映擺擺手,“沒事,去再溫一壺就是。”
啞仆這才緩緩起身,轉頭爐上溫酒。
江映接著說,“隻是後來她無故棄我而去,年少時情真意切卻無疾而終,也曾潦倒街頭。想是因為自我厭棄,才令父親看低。當時年少罷了,往事淡去,不值一提,遠不如江湖人所說那麼玄乎。”
“那叫玄乎麼,那叫一個蕩氣回腸,”長孫茂笑道,想想又道,“也是,論蕩氣回腸,恐怕也隻能同你爹蕩氣回腸了。”
薛掌事一頭霧水,“這如何個蕩氣回腸法?”
長孫茂道,“劍老虎把人揍得蕩氣回腸。”
薛掌事也不由大笑,“你這嘴。”
長孫茂沉思片刻,“若沒捉到那奸人,你將如何?”
江映笑道,“大不了世上再沒江映此人,又能如何。”
“江映此名在朝在野,婦孺皆知,何等響亮。你不叫江映,往後拿什麼重出江湖?”
“代號罷了。天地玄黃四個字號,薛掌事尚還留了幾個,還愁沒有姓名?”
薛掌事忽地回過神,“我記得你手頭編纂人物小傳的筆名,有幾個還不錯。枕杯雪、苑丹青,這兩雅致,在江湖上名聲也不錯——”
長孫茂搖搖頭,打斷他,“前者略顯娘了些,後者又像個酸秀才,不符合你的氣質。”
薛掌事道,“沈浮如何?隻可惜劫複閣幾位天子密探皆借用沈浮名號,行過幾回不義之舉,壞了名聲。”
長孫茂道,“若論壞,不還有個名聲最響亮的?”
江映試探問道,“重甄?”
薛掌事笑起來,“我閣大把頭頂千金玄黃的逃犯,多少都頂曾頂過重甄之名。至今不知截過幾多鏢銀,盜了幾多奇寶,又報了多少世仇……名字倒是響亮,隻不過如此臭名昭著,可不敢用。”
江映若有所思道,“那就還剩一個葉梨花了。這個不錯,替弟妹撇清過幾樁爛桃花,順便杜撰了點子你二人的豔聞野史。雖然名聲不大響亮,聽起來又挺像個小媳婦,但卻無傷大雅,我看用著不錯。”
長孫茂變了臉色:“你倒是敢。”
“現如今,你就盼著她沒力氣跳起來揍你吧。”
“她遲早給我兩巴掌,到時候你替我挨?”
江映笑道,“弟妹兩掌我可不敢受,你還是自己好好受著吧。”
作者有話要說:棠茂同人文大手子——舉世聞名窮凶極惡殺手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