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麵靜寂,落葉可聞。
哪怕呢喃低語,半個字也沒逃過一眾江湖人的好耳力。
長孫茂眼中驚異轉瞬即逝。
十分難得的,一抹笑漸漸浮現在他臉上。
他點點頭,答得很輕,“是啊。記得。”
霎時間滿座鴉雀無聲,雖大多不信,卻也被此情所震驚。
裴沁與長孫茂皆不是無名之輩,少不了些晚輩仰慕。
在場年紀輕的,便有些沉不住氣,近乎於義憤填膺哀嚎了一句,“我不同意!”
裴雪嬌藏在人群後頭,一聽這話便不樂意了,嗤地一聲,“你誰啊,由得著你說不配嗎?”
一片哄笑聲中,眾人不由得七嘴八舌議論開了。
仇靜又問,“那件繡了紅線的僧衣……”
葉玉棠雖不知這僧衣什麼來頭,但想尋戒從當初那小小沙門,到如今行滿功圓,不過短短十餘載。若沒點苦行僧的作派,一般人恐怕也到不了這等修為。哪怕去了主持的名頭,一路走來,始終束身修行,定不會有那種俗念頭。
何況,當年終南山下,尋戒對她與長孫茂有義,於情於理,這回該她幫這僧人一把。
便笑著說,“長孫茂不也做過幾日和尚?”
“你說,那僧衣是長孫茂的?”仇靜想了想,覺得不對,“可青龍寺沙門僧衣乃是深青色,與少林寺半點不同。”
“師……”葉玉棠摸摸鼻子,“弘法大師向來清儉,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棲身琉璃寺後,漸漸心廣體胖,舊衣卻漸漸穿不下了,隻得贈予愛徒。”
她說的是實話。
“也就是說,長孫茂在琉璃寺時……”仇靜緊皺眉頭,“這怕是也有十來個年頭了?”
“是啊。”
她突然感覺有些惆悵。
見仇靜仍有疑慮,她略想了想,決定將餘下的話說個周全,“那時年紀尚小,從未有父母教誨。鳳穀上下全然是女弟子,故自小不知男女有彆,更不知情是何物,隻以為這段情誼同師姐妹、師兄弟們之間打鬨並無分彆……但琉璃寺到底是禪寺,但大師卻不便教誨。尋戒師父與他年紀相仿,而長安與洛陽相去不遠,請他前來教誨,便省去諸多隔閡。便是那時,尋戒沒收了長孫茂的僧衣,叫他還俗之後,若還記得,再去青龍寺取回。”
太乙劍派有兩位師太不甚明白,問仇靜,“裴沁為何會去琉璃寺?”
仇靜想了想,回答說,“裴沁與葉玉棠是師姐妹,兩人相交甚好,故常去琉璃寺尋她,也多半因此結識長孫茂。”
兩位師太恍然,“既有這層關係,尋戒師父因長孫茂而為裴穀主解釋一二,倒也不足為怪了。”
仇靜點點頭,衝她說道,“既如此,倒也不違禮法。你師父常說,你性子烈,叫我多知照你……”
隨後又打量張自賢,歎口氣道,“是我這做長輩,錯怪了你。”
這一眼不為彆的,隻因眾道人會尋出那刺繡僧衣大做文章,話由便是從張自賢這裡起的。
起初傳言裴沁乃是巴德雄女兒,哪怕未經證實,張自賢已有些坐不住了。
那小姑娘,看著木木的,似乎腦子不是太好。那時山外戰火不斷,龍虎山上收留了不少孤兒,她混在裡頭,便不知哪個是哪個。再後來,多半是與十來個小女孩一起,被仇靜送下了山。他與仇靜也是流落街頭被師父收留。龍虎山不收男弟子,稍微大上幾歲,便將仇靜送去終南山上。從前自己叫什麼名都快忘了,那小姑娘,恐怕也不記得什麼了吧。
可哪怕如此,到底算是留了貽害。
裴沁風評向來不甚好。蒼蠅不叮無縫蛋,張自賢便想借題發揮,拿些她的把柄在手頭,以防事情敗露,他得以反將一軍。
以裴沁急躁且不擅辯解的性子,起一番爭執尚且是小;等到事情越描越黑,再想著去解釋,早已晚了。
可誰知時至今日,眼看貽害將除,這小姑娘忽然定下心來,三兩句將自己與尋戒撇了個乾乾淨淨。
那他該如何是好?
張自賢麵色鐵青的站了一陣。
師妹與他情誼深厚,向來對他這兄長言聽計從;而龍虎山上下礙於他輩分地位,對外也多半是他的擁眾。
如今師妹想要息事寧人,他卻不肯。
張自賢梗著脖子杵了半晌,忽然冷笑一聲,“一麵之詞!怎知不是長孫茂為了回護他師兄,與她合起夥來蒙騙我們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