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祁慎口中聽說這事,葉玉棠卻難得沉默,當即領著她夜登烏龍尾,上了君山島。
偌大刀塚空無一人,程雪渡跪在當中,麵色發白,已不知跪了幾日。
隻記得他是極其沉默隱忍的一個人,她從少室山帶去的戒棍劈折幾截,也一聲不吭。倒是程夢珠,嘴上說著“任憑處置”,見她出手,便知非比尋常,幾棍下來,便跪下來痛哭流涕地求饒。
裴沁始終冷眼看著,到最後也不知是心疼了誰,講句,“師姐,算了,我氣消了。”
葉玉棠便收了手。望著地上嚎哭的女子,隻感慨手頭大棒反倒成全了鴛鴦。
程夢珠心疼郎君哭個肝腸寸斷,卻不敢言明其間對錯是非,才令程宗主不得不尋人尋到鳳穀替她討還公道。
她相信那一刻裴沁是真的氣消了。所以心有悔恨的怎麼會是她?
若說遺恨,她倒是有那麼一點,後悔沒有下毒手乾脆抽刀閹了那小子,則也沒有往後那麼多破事。
葉玉棠默了一瞬。
轉頭看向長孫茂時,話音也輕了不少,“第二年開春,我們才在揚州城中遇見了你。”
忽然歎了口氣,有無限感慨。
長孫茂恍然,“原來如此。”
葉玉棠想他何等聰明,三言兩語,眼觀鼻鼻觀心,必然立刻就猜了出來。
隻是仍忍不住想逗他兩句,“知道你那時為何不受待見了麼。”
他似乎有點被噎住,半晌才講了句,“我與他又不同。”
葉玉棠笑了起來,“我知道。”
湖心兩人旁若無人低語起來,簡直不將這“洞庭之圍”放在眼裡。
裴若敏不快,高聲問,“你兩人在合計什麼呢?”
葉玉棠恍然回頭,歉然笑笑,“你們說到哪兒了?”
裴若敏如鯁在喉,氣得不輕。
仇靜續說道,“若三公子與裴女俠早有私交,今日事三公子恐怕也不好插手……還等程宗主出來住持公道罷。”
這便是明著不買他賬了。
程雪渡卻仍泰然自若,“此事關乎我妻兒,有件事還容程某先問個清楚。”
隨後衝裴若敏和風細雨問了句,“這位姑娘方指證,七年前洞庭奪嬰,殺害右護法,傷了夢珠的,幕後之人正是巴德雄。這是你的揣測?是否有什麼憑據?”
裴若敏點頭,“自然。巴蠻養蠱,常以血肉滋養,這也是為何中原武林忌憚巴蠻。生蛇蠱所植根光明軀,是江湖高手的通達經脈、血肉之軀——在座諸位英雄多半有所耳聞。而豢養郭公蠱,先養於母體,卻要等足月之後,從幼兒身上剝離。”
如此駭人聽聞的養蠱法子,眾人何嘗聽過,無不怵然驚心。
程雪渡麵色慘白,複又問道,“你又如何知曉。”
裴若敏道,“我輾轉吐蕃多年,機緣巧合之下,因小明王結識了野道馬氓,正是巴德雄眼線。”
葉玉棠忽然來了興致,眼睛一亮,直起身子,屏息聽著。
程雪渡問,“小明王與巴德雄又有何牽扯。”
裴若敏道,“小明王對長生勢在必得,此外,還想要什麼經什麼功,彆的倒不清楚。巴德雄不敢現身露麵,借小明王勢力行動,似乎能方便不少。隻知道這二人彼此有求於對方,其他便不知道了。近幾年終南論劍對番邦敞開門戶,骨力啜之名也赫然在其列。兩人不願錯失良機,啟程去了終南山。我功夫尚可,在煙雲客棧記作龍頭,以備不時之需。”
程雪渡又問,“這二人又能從你身上求得什麼?”
裴若敏解釋道,“我幼時被鳳穀所棄,孤身輾轉吐蕃,跋涉千裡,走投無路時,是摩尼教收留了我。”
葉玉棠心想,她在淮南被仇歡拾得,人生的清秀漂亮,骨力啜因此生了色心。
自此她委身於摩尼教,骨力啜對她尚算有求必應。興許光明軀便是骨力啜為她牽的線。
換了光明軀,卻無神仙骨,引發血症排異,令她麵容慘淡,往後色衰愛馳,倒也不難想象。
難怪她略懂蠱術,原來如此。
但中原人向來厭憎異邦妖術,故這一層她隻是不敢講。
隻是,巴德雄又能利用她做什麼?
葉玉棠有些想不到。
隻聽裴若敏接著說,“聖教……此教曾與武曲葉玉棠有君父之仇,我亦與她有些過節。骨力啜曾答應我,事成之後,將長生贈我把玩。骨力啜於邏些秘境修煉娑羅芳夢,三年來外人一概不知。他與人過招,藏了身手。故在英雄榜上,排名僅與名作謝璡的小兄弟比肩。也就是說,此行中原,骨力啜本誌在必得。誰知中途殺出個羸弱小姑娘,輕而易舉便令他潰敗下來,這事實在誰也沒料到。”
在座幾個前輩長老,聞之無不震愕。
在場小輩,不曾聽說過千目燭陰惡名,不由出聲詢問旁人。
隻得祁慎耐心答諸弟子:“出招無形,無色無味,哪怕神思敏捷至強高手也極難察覺。娑羅芳夢,正是扼中原武學之短的奇毒內功,江湖人曾談之色變。”
隻有謝璡愕然出聲詢問,“那日論劍台上,他使出這招了嗎?鬱姑娘覺察了嗎?”
裴若敏答道,“我亦不知。摩尼教鮮少有人練成此功,我不曾見有人出此招。”
有人接話,“哪怕他出招了,除非餘真人江宗主在場,恐怕也不會有人察覺。”
另有人答道,“不論是否察覺,卻接了招,算是什麼高手?”
……
……古往今來,能勝娑羅芳夢者,僅迦葉神功爾……
喋喋不休之中,謝璡陡然想到自己讀過千萬本野史之中名不見經傳的一句話,有如當頭棒喝,恍然醒轉過來時,耳邊雜音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