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茂抬眸一瞥, 見簷上飛來二十餘人,或持刀、劍,將她往後一送, 一縱現於重圍之中。
葉玉棠退出幾步,瞥見來人多半是雪邦與刀宗的上弦天鷹與刀侍鳴衛, 為首乃是銅麵生與屠萬金,幾乎瞬間明白他用意——他多半怕她身份暴露於前, 也深知二人不會傷害自己。
轉身推窗, 忽覺察頭頂凜光一現, 一瞬便至眼前。
葉玉棠一側避過鋒芒, 卻被餘勁掃得一個趔趄。
尚不及感慨劍氣淩厲鋒銳,一個紫衣老者隨劍光從天而降, 一拂,將劍卷入袖,把在手頭。
她認出那是“雪邦量產白菜”雪元劍。
劍雖尋常, 持劍之人卻非同凡響。
葉玉棠手心冒汗,有些微興奮。
她期待許多年,卻從未得機會與此人正麵交鋒。
江餘邙也凝視她一陣, 略顯詫異, 似乎沒想到此人手無寸兵, 卻能輕鬆避過他如此剛勁一劍月影。
兩人僵持片刻, 江餘邙一劍揮劈而出。
劍氣帶出的鋒銳巨響落地前, 紅影已無聲縱近。
重劍背身一遊,劍脊擦著紅影一送——
紅影被力道送得橫飛出去, 幾近摔上木棧。
江餘邙接著這一背身劍勁,向她劈斬過去!
這一劍比上一劍更見迅猛,劈出劍氣帶著巨響, 斬起濃煙如一隻怒獸向紅影狼狽落地之處厲吼而去。
劍意落地,紅影所立之處卻忽然空了。
至此,月影兩劍之氣在接連在湖麵炸響,飛起漫天木屑,紛紛墜入蓮池。
木棧中間斷開一截,如一排簡陋竹筏斜浮於水。
二人各立一頭,影子忽然交錯;又一聲銳響,紫與紅瞬間變幻;猛然劍卷狂風,紅影往竹筏儘頭疾馳;再一劍幾近掀翻天地,紅影一傾,瞬間穩住身形。
竹筏雖輕輕打旋,卻始終停在湖中央。
最後一劍濺起彌天水霧,岸上人看不分明。
直至凝作水珠紛紛散落在殘荷上,老者與女子仍各立一頭。但眾人見竹筏卻漸漸往女子所立方位遊出,自然是她落了下風。
至此已是十招。
女子臉上帶著笑,好像覺得十分有趣,現出些微少年人的玩性。
江餘邙卻漸生疑竇。
他本意留下活口,所以出劍隻出六分,招招皆留餘地;可此人手無寸兵避過他十餘劍,毫不費力,卻仍不露半點門派招式……
江餘邙問,“你是何人。”
葉玉棠仍在沉浸酣暢劍招之中,聞言啊了一聲。
江餘邙道,“你不是裴沁。”
葉玉棠回過神來,脫口而出,“我是太清境大赤天。”
江餘邙:“……”
祁慎聞言險噴笑出聲,忙不迭以袖一掩。
不為彆的,隻因這大赤天不是彆人,而是她最常敬的神仙。
但凡提起此仙,便叫她想起一事。她那英年早逝的師侄,與她同歲,無端比她矮個輩分。為了不讓她白占便宜,或者說為了占她便宜,往往在她跟前自稱太清境大赤天。
提起這事,祁慎便覺好笑。
這會子又有人在江宗主跟前自稱大羅神仙,是要如何?祖宗做得不夠大,怕壓不住劍老虎是不是。
眼見江餘氓臉色發黑,卻有個不怕死的小子在後頭高聲說:“宗主,她的確是三神山來的大羅神仙,叫清微子……”
祁慎回頭一看,原來是傳說中江凝給雪邦尋的外婿,劍老虎門下得意弟子,叫謝什麼來著?
得意弟子也跟著扯謊,劍老虎的臉,更黑了……
謝璡還真不怕死,倒怕這位披著裴穀主殼子的披著鬱靈昭殼子的……也許是武曲前輩,一巴掌給劍老虎呼死了。
怎麼能呼死了呢,話還沒說上呢……
他跟著在劍老虎火氣上又添了把柴,講道:“晚輩與她一路同來,可為她作證。”
劍老虎簡直怒火中燒,凝全身氣勁於劍上,連劈出十餘著快劍,劈得激雷與電光同時迸現;紅衣人忽而左擋右格橫踢旋擊,什麼門派的守式都用儘了,卻仍落了下風,逼得連連後退。
竹筏也因此一往無前,向湖岸飛馳而去。
她應付劍招已無餘力,若竹筏撞上湖岸,便會徹底無法轉圜。
長孫茂在房梁與二十餘人周旋,仍留意著湖麵動靜,覺察此情極險,兩縷銀線牽動十餘刀劍,又引一弦飛出,緊緊鉸住劍老虎劈斬下的雪元。
葉玉棠半個身子都傾在竹筏外,劍斬卻未落下。
抬頭一看,上弦天鷹與劍老虎如成星鬥之陣,令長孫茂兩手皆被絲線牽製,不得動彈。
屠萬金趁機躍起,持劍脊,欲重重從他頭頂拍下。
葉玉棠反身一勾,倒懸上絲線,翻身墜地,一腳踏岸,猛拽長絲;扛過那端十餘劍客頑抗之力,生生拽得長孫茂猛墜尺餘,瞬間避過屠萬金一劍重擊。
岸上人無不驚駭:這女子什麼怪力!
卻又見她兩手反掌絲線,控著長孫茂避開屠萬金數劍;長孫茂幾度欲縱出,卻都給她拽了回去。
數道黑影朝他飛撲而去,他便又墜下數尺。
銅麵生持劍疾追,他又斜衝而出,叫來者統統叫人撲了空。
沒留神鉸住雪元劍的銀絲卻已鬆脫;眼見劍氣飛奪而來,女子隻得不住拽那根絲線橫檔。
驚歎聲中,謝璡急汗都下來了。
一截銀絲如何能敵月影悍勁?
可不能叫她給宗主斬了……謝璡急的撓頭。
猛地回過神來,一拍腦門,暗罵自己是個榆木腦子。
往袖中一摸,一拋——
葉玉棠忽見金光一閃,一把擒住,橫擋三刀劍斬,方才回過神來,是長生!
她用的趁手,兩式快招左右急攻,借機踏上竹筏,突然鬆開絲線,
江餘邙:“……”
少了一道牽引之力,竹筏反向急衝了出去。
江餘氓向後一招虛拍,以求穩住竹筏。
竹筏行至湖心,被兩力挾持,猛地打旋。
兩人騰空而起,幾劍交接後又穩穩落於地,幾近幾退,幾起幾落,竹筏方才平緩下來。
日頭初升,湖麵漸漸起了大霧,濃霧掩映之下,但見其中人影騰挪,竹筏因交手而在水麵不住移動。
每每竹筏撞上湖岸,卻又都次次履險如夷的滑了過去。
迦葉神功僅此一家,葉玉棠不敢使本家功夫,否則一眼便會被劍老虎看穿。
九重迦葉是忘我境界,是無招境界,抑或是得先忘卻招式……無論如何,她沒學會實在可惜。
劍老虎怕砍死他,這會子也隻用了八|九層力。往常她慣用那些伎倆在他身上時靈時不靈,自然會不敵。
為此落了下風,她並不意外。
竹筏向後疾衝,明眼人都看出是她落了下乘。
裴若敏一早遊到回廊上,擰淨沾濕衣裳的水,遠遠打量著湖心,一見此狀,猝然大叫:“傻站著做什麼?快去揭她覆麵!”
張自賢反應過來,忽然騰出,縱至船尾便一掌擊出!
長孫茂被追得太緊,幾欲抽身,都被刀劍封住去路。
若中了乾坤手,又讓張自賢這狗賊揭了覆麵,後果不堪設想。
正心急如焚,忽聞得岸上傳來笛聲。
是一曲支離破碎的小調,吹笛者顯然對曲譜並不熟絡,調子卻是清幽的。
葉玉棠聽來,忽然覺得神思清明,內蘊充盈,一股異樣的感覺席卷全身。
長生忽如注入靈魂,以一個快到詭異的速度背身一遊——
“鏘”地一聲,張自賢被長生斜推出去,險些撲到江餘邙臉上。
江餘邙看迎麵而來一張胡子邋遢的臭臉,險些氣個半死。
一腳將他踹開,複又凝周身勁力於一劍,連帶著寒芒與驚雷一並擊去。
岸上間或有人向笛聲來處張望。
見狀,謝璡小心將笛子裹於懷中,趁程霜筆不注意,一溜煙鑽入芭蕉林中,尋了個安穩角落,方才掏出笛子接著吹奏。
那種難抑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狂喜之情才緩緩從心底升起。
這種情緒幾度令曲調狂飆,聽起來十分滑稽,但他已管不了這麼多了。
這一曲在曲譜上名作“忘我”,他將這一曲記熟便依鬱姑娘所言將笛譜燒了。記得最晚,此刻漫上心頭也是這一曲。雖磕磕絆絆,幸而半個調子也沒忘懷。
吹笛時,從人縫裡往湖心看去,那紅影如鍍金光,隔著濃霧亦清晰無比。
火光電閃間被一擊而起,眼見一劍急斬,忽然躍起數尺,一腳踏足雪元劍再縱出數尺,紫衣老者身影瞬間矮下去——
忽然間湖心水霧迸現,如有無形一斬劈於水,木筏瞬間一分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