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璡被打暈之後, 其實不多時就醒了。他在心頭感沛於自己內力基礎打得好,氣血行得也快,銅先生誠不欺他;再則, 那大袋子兜頭一罩,莫名比呆在院子裡還令人神清氣爽, 故一睜眼精神立即為之一振,想再暈過去都難。覺察到肚子打彎處抵著一個肩膀, 整個人被扛著正顛顛兒的全速前近, 便以為是馬氓那廝聞著笛聲, 將他擄走, 尋個安生地方討笛譜來了。心裡過了遍一老早備好的說辭準備與他周旋,卻發現, 扛著他狂奔這人,好像並不是馬氓。
與其說馬氓會輕功,不如他善用輔行工具。那是個巨大蜘蛛網, 包裹他像個大胖燒麥一般嗖地躥上天去;於高空猛地一蕩,下一搓蛛絲又將他拋遠,是個驚心動魄的騰掠法。但扛著他這人不同。此人行路平穩, 無半點聲息, 甚至無半點顛簸, 幾乎形同鬼魅。
謝璡腦子裡忽然浮現了數月終南山上的一幕——那番僧如坐祥雲遊走, 使得似乎正是這種輕功。
劫複閣榜上他與這人三七開, 倘若他果真藏了幾手,便更是難敵。
想到這, 他大氣不敢出,留意這人要將他扛去何處。
不知不覺周身一涼,整個人身形一輕, 似乎是被扔進水裡,謝璡險些忍不住地掙紮起來。誰知那大袋子一遇水,忽然鼓脹起來,裡頭充入薄薄一層氣。此人則從旁抓著袋子一頭,直直往下潛。袋子裡比外頭更暗,入水視野反倒更清晰。謝璡大著膽子睜眼,望著外頭,正好瞧見刀侍鳴衛潛水搜查。他屏息瞧著,打主意待來人靠近,立刻大聲呼救。可惜擒他那人也不傻,不急不慢下潛著,忽地一躍,拎著他附在一簇礁石背後。待刀客近前查探,這人便借礁石之力往更深處縱出丈餘,再回頭,謝璡已尋不見刀客身影。
不知不覺潛入湖底,自此再無彆的出路。這將要再往何處去?謝璡正納悶著,湖底“石壁”破開盆大的口子,將他嚇個不輕。忽然,身後一股力將他往洞口一摜,袋口隨之破開,瞬間與“石壁”融為一體。失去湖水包裹,謝璡跌墜下去,重重摔在堅硬石壁上。擒他之人也隨之在身後輕輕墜地,故他強忍著沒有出聲。
那人將他抱扶起來,端端正正綁在一張椅子上,又掏出一隻拳頭大、瑩亮的小袋子掛在他跟前,耀得謝璡眼皮下的眼仁生疼。緊接著,聽見來人在耳邊說,“謝少俠,勞您大駕,是為著‘借’兩件東西。這一件嘛,是玉龍笛譜;另一件,便是謝氏留下的笛子了。第二件,用完即還。故總的來說,為就這一件東西,將您冒昧請來,實在多有得罪。”
謝璡歪垂著腦袋裝死。
那人又說,“若你不願給,那也好說。隻需一會兒藏在暗處,瞧我眼色,幫忙吹兩聲笛子便是。”
謝璡心想,若然真是為笛譜來的,那必不會將我這活笛譜給殺了。那我便始終如一裝死,恐怕你也不能將我如何。索性閉了五識,留個耳朵聽個響;椅裡的身子霎時栽倒出去,摔在地上。
那人嚇了一跳,“不會給那無色香給毒死了吧?不過一縷,毒死隻螞蟻都不能夠。”
蹲身近前,一探鼻息,道,“暈過去了?好歹五門弟子佼佼者,這麼不濟?”
忽然背後一個嬌柔女聲響起:“扇他個耳光試試。”
謝璡:“……”
接著臉上“啪”地一掌,肚腹大腿接連吃了兩腳,痛感火辣辣地襲來,他將兩眼緊閉著,心道:最毒婦人心……古人誠不我欺。
幸得臥薪嘗膽,換來男人一句,“看來果然暈過去了。”
女人沒應聲,似乎緊惕不少,開口是幾句粟特語,男人接著以粟特語應承下去,其間間或摻雜幾句官話,大多沒頭沒尾,聽不大懂。
兩人像在等什麼人的消息,說了一陣話,漸漸女人有些百無聊賴。
她打了個哈欠,問,“還要等多久?”
男人道,“那老頭說,等暴雨落下,湖水漫灌,潤及貓鬼,蠱陣就會緩緩啟動。那時他現身,誘那群江湖人入山穀,便能保萬無一失。”
女人哼了一聲,“他靠譜吧?”
男人道,“折騰我日日上岸殺貓,媽的,騙老子,他倒是敢。”
女人忽然問,“當著我的麵,你要做誰老子?”
男的嚇了一跳,話音低下去,有些唯唯諾諾,“不敢,聖使,臣下不敢。”
女人不言。
男人恭維道,“嘿嘿,聖使官話說的真不錯。”
女人顯然也受奉承,“施綺香那地方,成日人來人往不消停。醒來日子越多,不想聽也得聽,不想學也學會了。嗬,中原話,誰樂意學啊。”
男人道,“對聖使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謝璡聽這男人對她畢恭畢敬,尊他“聖使”,那這女子多半在摩尼教極為尊貴。可她官話說得中正,能常年混跡兩京,可想這□□勢力觸角深得有多長,不禁心生寒意。
女人忽然又說,“她手頭藏了一手,得防著些。”
男人以為她說巴德雄,附和道,“自然。我之所以信那老頭,不過是因毒夫人毀了他在北疆的駐地老巢,令他無處藏身。無數高手都要殺他。他步步維艱,不得已殊死一搏,求我施以援手,說聖使既種過郭公蠱,又有昆侖冰蓋藏聖軀,他便有法子可使聖使複活,我為了聖教,方才答應。除了我,他沒得選。故我才不遠萬裡,從昆侖攜來聖使‘不死身’。誰知他背著我們偷偷在找什麼玉龍笛譜,還是多虧聖使消息靈通。”
女人輕笑了一聲,“他是拿貓鬼困住這群人練蠱呢。他說可以用以複活我的東西……似乎是叫神仙蠱,拿來將這縷郭公蠱引入到那冰裡凍著的屍首中。他之所以找人去尋玉龍笛譜,一來怕高手澄心靜意,尋常蟲蠱譜難控;二來嘛,嗬,他怕自己女兒為人所控,所以定要將笛譜握在自己手頭,算留個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