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家的仆人時隔幾年又見到她，見她依舊這麼活潑，臉上也忍不住多了笑意，跟在她後麵連連點頭。
“像是在做夢一樣！”
梨芽高興極了，歡呼一聲，興奮得想要蹦進雪堆裡打滾，仆人們生怕她凍感冒，連忙把她抱起來。
“梨芽小姐，家主吩咐了我們要好好照顧您，外麵下雪了，您還是先進去烤烤火吧。”
“梨芽一點也不冷。”
梨芽從仆人姐姐的懷裡跳下來，幫忙一起搬運自己的小盆栽，她打算把它們先擺在屋子裡，等雨棚搭好了再全都移出去。
“說起來，神子大人的院子就在隔壁呢。”
仆人姐姐忽然說道。
“神子大人？”
好神氣的名字，梨芽抬起腦袋：“那是誰呀。”
“……”
仆人臉上的笑頓了頓，和周圍的人對視著，梨芽小姐不清楚神子大人是誰，但她們又誰也不敢直呼神子大人的名字，怎麼辦才好呢？
過了好一會，等到她整理好自己的小花花，問起五條哥哥住在哪裡的時候，她們終於鬆了口氣，連忙跟她說院子就在隔壁。
梨芽在自己的花裡麵挑了最大、最漂亮的一朵，雙手抱起來，順著仆人姐姐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五條哥哥居處的院子。
兩個隻有一牆之隔，沒幾步就走到了。
院子裡栽種著很多長青的植物，雖然現在是冬天，但入眼滿是青綠，配合著光線和石水，這座精心打理的院子非常漂亮，堪稱一步一景。
這裡的園丁好厲害……
梨芽左看看，右看看，隻覺得這座庭院漂亮得叫她挪不開眼睛，欣賞了好一會，她才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
不多時，穿過一道長長的植物花廊，她看見一個男孩坐在亭子裡。
他的和服是乾淨的水色，像是早晨的天空，細雪紛飛，青葉搖晃，他孤零零地坐著，周圍空無一人。
聽見腳步聲，他抬眸看過來。
該怎樣形容這雙眼睛？
被這雙眼睛注視的一瞬間，宛若被野獸扼住咽喉，感到這個世界隻剩下了自己，和這雙眼睛。
頭腦發懵、身體發著抖，一種遇見非人生物的恐怖感覺從心底攀岩而上，像是有什麼東西要鑽破頭皮。
好可怕。
被這雙眼睛看著，就好像下一秒就會有一隻怪物冒出來，把她一口吃掉。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梨芽“哇”地一聲哭出來，拔腿就跑。
她邊跑邊哭，一路跑回自己的小院子，看見奶奶坐在裡麵，哭聲頓時變得更大了，小短腿加足馬力，一口氣衝刺到奶奶懷裡。
“哎喲。”
奶奶被她這麼一撞，差點把手裡的青菜扔出去。
“這是怎麼了？”
“梨芽、梨芽差點被妖怪吃掉了！”
她哭著，用模糊不清的聲音說道：“剛剛梨芽去給五條哥哥送禮物……”
奶奶聽她亂七八糟地說了一會，大概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梨芽。”
奶奶摸摸她的腦袋，給她擦眼淚，臉上帶著幾分好笑。
“好啦，彆哭了，想想你這一趟是去做什麼的。”
“是、是去給五條哥哥送禮物的。”
是哭得可憐巴巴但還是會乖乖回答問題的好孩子。
“嗯，那禮物送到了嗎？”
“沒有……”
梨芽低下頭，看著懷裡的小盆栽，這是她精挑細選想要送給五條哥哥的花，但是……自己好像還沒有見到五條哥哥，就被嚇了回來。
“可是，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
奶奶看著她，神情慈愛之中又帶著些許嚴肅。
“梨芽，你說那個孩子可怕，可是他究竟對你做了什麼呢？他隻是看了你一眼，你就這樣哭著跑回來，他難道就不會傷心嗎？”
“傷心……？”
梨芽愣了一下，看向奶奶：“可是他真的好可怕……不逃跑的話，梨芽說不定真的會被怪物一口吃掉的。”
“是嗎？你是用什麼認定這一點的呢？僅僅憑借眼睛嗎？”
奶奶點了點她的胸口。
“梨芽，評價一個人不能用眼睛，要用心。”
梨芽低下頭，扁起嘴巴，感覺有點委屈。
“你的禮物還沒送到，梨芽要放棄嗎？”
奶奶又問。
要放棄嗎？
梨芽看著懷裡的花，慢吞吞搖了搖腦袋。
“嗯，我們家梨芽是勇敢的孩子。”
奶奶摸摸她的腦袋：“既然這樣，下次再遇見那個孩子，梨芽可不可以鼓起勇氣，站在原地等待一會呢？”
“好吧……”
梨芽伸出小手手，把臉頰上的淚珠抹掉。
“梨芽是勇敢的孩子。”
擦擦眼淚，重新出發，這一次踏進院子的時候，已經臨近黃昏。
天上紅紅的霞雲像是火焰，夕陽如同一道金黃色的披風，穿過長長的植物花廊，梨芽又見到了那個男孩。
他還坐在那裡，哪怕亭子上已經積攢了一層薄雪。
聽見腳步聲，他沒有再轉頭看，像是已經知道了來的人是誰，也絲毫不感興趣。
梨芽低下頭，站在原地等了一會，真的什麼也沒有發生。
沒有出現怪物，也沒有被一口吃掉。
評價一個人，不能用眼睛，要用心。
想到奶奶的話，梨芽忽然覺得有點抱歉。
“那個……”
她慢吞吞走過去，小聲朝他道歉：“對不起，我剛剛不應該哭著跑走的。”
他沒理會她。
梨芽沒忍住抬起腦袋，這才注意到他的頭發和睫毛都是白雪一樣夢幻的銀色。
“你的睫毛好漂亮啊。”
她忍不住感歎道：“像是雪花做成的小扇子。”
“……”
男孩瞥了她一眼：“剛剛不是哭著逃跑了麼。”
這雙眼睛。
與遠遠看著不同，此時此刻，梨芽站在他麵前，原原本本地看清楚了他的臉和眼睛。
如果有造人之神的話，眼前的這個男孩一定是他最鐘愛的作品，給了他完美的、足以扣動任何人心弦的臉龐還嫌不夠，神明又給了他一雙無與倫比的眼睛。
寶石那般璀璨，天空一樣澄澈，又承載著無窮無儘的強大力量，太過完美，以至於人們看見的第一眼，首先感知到的是恐懼。
隻有擁有足夠勇氣的孩子，才有資格窺見其中的美麗。
見她站在原地發呆，男孩眨了眨眼睛，雪白濃密的睫毛顫動，把她的注意力全都吸引過去。
好漂亮……
她剛剛怎麼會覺得這麼漂亮的眼睛可怕呢？
“對不起……”
梨芽回過神，圓圓的臉蛋上寫滿了抱歉。
“因為、因為你的眼睛裡麵……就好像裝著魔法咒語、就是能召喚妖怪的那種，我一開始才會覺得可怕的。”
他彆開臉，沒講話。
“剛剛我那樣哭著跑走，你肯定很傷心吧。對不起，梨芽知道錯了，你原諒梨芽好不好？”
她的語氣誠懇極了，可愛的臉蛋上寫滿了抱歉，叫人忍不住想要原諒。
此時此刻，哪怕是鐵石心腸的冥王站在她的麵前，說不定也會寬恕她的罪行，但男孩卻冷著臉，看也不看她。
“你怎麼不理我呀，還在生氣嗎？”
沒被理會，她也絲毫不氣餒，湊過來，慢吞吞地說道：“我送你禮物好不好？我還有兩百塊零用錢，全部都給你，給你買平津家的小點心，我還有很多花，明天也全部都抱過來送給你，好不好？”
他不講話，隻是看向她懷裡的花。
“啊，這個……”
梨芽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露出有點難辦的表情。
“這個不能送給你，這是我要送給彆人的。”
“這朵花叫做朱頂紅，又叫孤挺蘭，你看，它孤零零地一個人長大，但是卻能開得這麼大，這麼好，很厲害對不對？”
說起花，她的語氣就變得活潑起來，好像完全忘了不久前才被眼前這個家夥嚇哭，十足天然的樂天派。
“這是我要送給五條哥哥的花，因為他生了奇怪的病，不能出門，也總是孤零零一個人待著，好可憐的……所以梨芽要用這朵花鼓勵他，對了……我要找五條悟，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
“呆頭呆腦。”
他說。
“啊？呆頭呆腦，怎麼會呢……”
她困惑地看了看懷裡的花，明明又大又紅，漂亮極了，哪裡呆頭呆腦了？
男孩沒說話，站起來自顧自往前走，梨芽愣了一下，看著他的背影。
“你要走了呀？”
她說：“我叫梨芽，小山雨梨芽，你呢？”
他的腳步一頓，回頭看她。
“五條。”
看著她傻乎乎睜大的眼睛，五條悟彎起嘴角，接著說：“五條悟，生了怪病，總是孤零零一個人待著的——‘好可憐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