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晦日當夜,要去寺廟聽108下鐘聲,還要去神社初詣,這一夜,是京都的不眠夜。
很快,她被奶奶牽走,五條悟也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移門敞開,他一個人坐在緣側,百無聊賴地看雪。
仆人們離得遠遠的,不敢上前打攪,從遠處看,大到足以容納十數人居住的院子,隻有白發男孩一個人坐在那裡。
新年參拜的熱鬨之夜,這裡寂靜得能夠聽見落雪的聲音。
太安靜了。
五條悟垂下眸,看著地上的螞蟻——五條家的長輩也好,仆從也好,和螞蟻好像也沒什麼兩樣。
總是跪在他麵前,露出無趣的卑弱表情。
如果一出生就是這樣倒也沒什麼。
如果睜開眼睛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不怕他、總是往他身邊爬、整天對著他嘰裡咕嚕的小團子的話。
他或許也會把這樣的場景當做理所當然,成為他們口中的神子大人,在腐朽的空氣中日複一日長大。
也許總有一天,他會忍受不了這樣的生活,掀開這座院子逃去遠方。
隻是那樣的話,他人生的前麵十數年,不都是虛無的空白嗎?
在這一座庭院裡麵的,究竟是被供奉著的、高高在上的神子,還是被天賦所禁錮著的,名為五條悟的小孩?
稍微也有點搞不清楚了。
大雪飄落,燭光搖曳,即便滿目繁華,但她一走,五條家從上到下,寫滿了冷清。
他想起不久之前晚餐時的熱鬨,隻覺得那樣燦爛溫暖的笑隔得好遠,遠到仿佛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
“呼……”
發呆的時候,有人氣喘籲籲,停在他的麵前。
“奶奶答應讓梨芽和哥哥一起去新年參拜了!”
她不由分說地牽起他的手,就好像篤定他一定會站起來跟她走。
“不過為了安全,我們要麻煩很多很多保鏢叔叔呢,對了,梨芽把圍巾分你一半!”
說著,梨芽解開自己毛茸茸的圍巾,繞過他的脖子,把兩個人都圈起來。
“嘿嘿。”
她給他大大的笑容,和他十指緊扣,語氣明媚而又堅定。
“這樣就不會冷,也不會走丟啦!”
毛茸茸的布料纏在脖子上,其實不太舒服,五條悟也並不怕冷。
但他沒說話,任由她用圍巾捆住自己。
奇怪的感覺。
他沉默了一會,見她身上掛滿了雪,才開口問:“摔跤了?”
“沒有呀。”
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雪,伸出小手手隨便拍了拍。
“梨芽在地上打了好久的滾呢。”
“……打滾?”
“嗯嗯!”
她點點頭,小小的臉上寫滿了驕傲:“梨芽想回來找哥哥,但是奶奶不答應,所以我就躺在地上打滾,就算被說是小狗狗也沒有起來,厲害吧!”
“……厲害什麼。”
仆人追上來,給他套上厚厚的棉衣,五條悟低頭看了一眼她被凍得紅紅的手掌,把她的手放進自己的口袋裡。
“丟死人了吧。”
“才不丟人呢。”
她鼓起臉,氣呼呼地說道:“不能把五條哥哥孤零零一個人留在家裡,抱著這樣的信念,梨芽堅持了好久!旁邊的叔叔阿姨都說‘你就答應她吧’、‘拒絕這孩子的請求,神明都會看不過眼的’……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奶奶才不得不答應了呢!”
“哦。”
五條悟接過仆人遞來的手套:“手伸過來。”
她困惑地把手伸過去,看見五條哥哥給自己戴手套。
他低著頭,這個角度讓那張完美無瑕的、和傳說中雪童子一樣好看的臉更加完美了,寶石一樣的藍眼睛裡倒映著旁邊的燈光,像是璀璨的星火。
“好好看啊。”
沒忍住伸手把他一整個抱住。
“五條哥哥怎麼會長得這麼好看呢?難道真的像仆人姐姐說的一樣,是神明的孩子嗎?那、那這樣的話,五條哥哥會不會有一天忽然就回天上去了,再也看不到梨芽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五條悟敲敲她的腦袋:“彆聽那些家夥瞎說。”
“哦……”她有點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五條哥哥乾嘛總是敲我的頭?知不知道這樣會讓梨芽變笨的。”
“再笨也沒餘地了。”
“什麼?”
“就是說敲一敲能變聰明。”
“真的嗎?”
五條悟還沒來得及講話,就看見她握住他的手,放在她的額頭上,傻乎乎朝他笑起來。
“這樣的話,那梨芽就原諒你啦。”
“……”
五條悟抬手鬆了鬆脖子上的圍巾。
這家夥喜歡跑跑跳跳,圍巾又係得緊,要是普通小男孩,早被她帶得摔在地上了。
“稻荷大社現在肯定擠滿了人,八阪神社估計也差不多,參拜的話,我們去下鴨神社好不好?”
“沒所謂。”他不信神明,也沒有什麼敬畏之心。
“可惜現在是冬天呢。”
兩個人手牽著手從鴨川走過,聽不見水流聲,隻聽得見鞋子踩在雪地上的聲音。
“如果是夏天的話,鴨川的水流來流去的,我們可以踩石頭過河,跑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看白雲……”
說到這裡,她忽然跑過來把他抱住。
雪路很滑,被忽然抱抱的五條悟站的很穩,但抱人的那一個反倒險些摔跤。
“咋咋呼呼的乾什麼啊。”五條悟沒好氣地扶穩她,又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免得這家夥又虎頭虎腦摔在地上。
“我們明年夏天再一起出來玩吧。”
她笑了笑,完全沒在意他凶巴巴的語氣,隻是踮起腳,用臉頰貼著他的臉頰,帶來不屬於冬天的、驚人的暖。
“等到夏天,梨芽再打一次滾,和五條哥哥一起去遊樂園,然後再來鴨川踩水,一直玩到天黑,等周圍的燈都熄滅了也不回家。”
五條悟沒說話,她又抬眸朝他笑,笑容直撞進他眼睛。
“好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