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絢麗的藍色。
少年穿著高專黑漆漆的校服,站在漫天煙火之下,脊背挺得筆直,白發也被煙花染上淡淡的藍。
在這樣的時刻,五條悟下意識把手插進口袋裡。
“你做的?”他問。
“嗯!”
她點點頭:“因為悟沒有看見煙花很不開心,所以梨芽和夏油君一起想了這個辦法,但實際上,行動起來的人是……”
“不是因為沒看見煙花不開心。”
五條悟看向她,說:“是因為沒有成功和你告白。”
“……?”
告白?
他這樣的話說出來,兩個人都愣了一下,緊接著,少年彆開眼,看向煙花往下墜落的餘燼。
“很奇怪。”
他說。
“在這種時候,我應該有什麼樣子的反應?開心?興奮?又或者是感激?至少得像你說的那樣露出笑容吧。”
“但是很抱歉,全都沒有。”
燃燒到極致的煙花,最深處或許是和冰一樣的溫度。
十幾歲的少年,在這樣溫暖的時刻,卻對這個世界,對於身邊全部的一切,展露出一種絕對的冷感。
“會感覺挫敗嗎,我和你說這樣的話。”
“很抱歉,不過此時此刻,我感到身體隻剩下大腦在運轉,隻有理智。”
他抬起手,點了點自己的心臟:“這個東西,我現在感覺不到了,也聽不見它的聲音,不論它在說什麼也好,全都聽不見。”
“……”梨芽沉默了好一會,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好久以後,她走過去輕輕牽起他的手。
“沒有被悟的無下限隔開呢。”
好像確認了什麼事情那樣,她笑起來,抬眸看向他。
“那悟現在可以感覺到嗎?梨芽手掌的溫度。”
是熱的。
手心還帶著一點汗。
很柔軟。
小時候的自己沒事情乾,總喜歡捏她的手玩。
“你不生氣嗎?”五條悟問。
“生氣?怎麼會呢。”
她的眼裡一片澄澈,像是可以包容一切的,透明溫柔的海。
“梨芽做這樣的事情,並不是為了獲得悟的反饋和感激,如果因為悟沒有給出‘那種答案’而生氣,豈不是變為一種索取了嗎?那不是我的初衷。”
“悟是咒術師。”
她低下頭,慢吞吞地說道:“悟體內的那些咒力,全都源自負麵情緒,悟的眼睛,是咒術師之中最強大的天賦之一,梨芽有的時候會想,承載著這些的悟,究竟會遭受到什麼樣的傷害呢?”
第一次,有人對他說‘傷害’這個字眼。
所有人都認為他的天賦是一種幸運,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
但現在,有人對他說,他一直在遭受這些東西所帶來的傷害。
五條悟不知道說什麼,隻
是感覺眼眶有點發燙,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灼燒著眼睛,拚命想要逃出來。
“很不像樣吧。”
他摘掉墨鏡,捂住自己的眼睛。
“明明在這種時候,我最不該做的事情就是站在這裡,說這些無意義的話。對你也好對他們也好,我明明能做得更好。”
“悟隻要做自己就好了,才不要去做到什麼更好。”
她用力抱住他。
“這些話也並不是沒有意義,這讓梨芽確定了,悟真的一直一直在受傷。”
受傷?怎麼會呢。他是六眼,從出生開始,就知道自己很強,強到那些咒靈因為他而變得更加厲害,強到才一睜開眼,就拔高了咒術師的上限。
不管是誰,從來沒有讓他流過一次血,受過一次傷。
可是現在,有個人篤定他正在被傷害,就像從前篤定他很痛那樣,用力地抱著他。
他感到無從反駁,就好像病人見到了醫生那樣,他沒辦法推開這個擁抱。
“悟在肉.體上所經受的傷害,從小到大,梨芽一直都看在眼裡,可是精神上的傷口,梨芽看不見,所以梨芽很擔心悟,很擔心悟會有心理上的疾病。”
心理上的……疾病?
煙花還在不斷升空,一個一個炸開,幾乎全要將她的聲音掩蓋過去。
像是擔心自己說的話他聽不到,少女踮起腳,努力湊高高。
“就像悟的術式一樣。”
“哪怕靠得再近再近,也始終隔著最後最後一點的距離,無法觸碰到你。”
“梨芽好害怕悟和彆人的關係也會是這樣……哪怕靠得再近,也始終隔著看不見的、那一點最後的距離,悟會因為這一點距離變得離彆人越來越遠,直到誰都再也無法碰到你。”
“或許誰也察覺不到這一點,因為悟是個很有責任感,又這樣溫柔的人,哪怕真的到了那種地步,悟也一定會把一切都掩藏起來,叫誰也看不見。”
“那樣的事情……想一想就覺得好害怕。”
聽見她說害怕,少年本能地抱住她。
梨芽笑了一下,擦掉臉上的眼淚。
“從小到大,悟給予彆人最多的一直都是笑容,就好像天塌下來也沒關係,因為會有悟的肩膀可以依靠。”
“一直以來想要成為大家依靠的悟,在這個時候願意放下防備鬆懈下來實在是太好了……梨芽發自內心地慶幸著今天的一切。”
……
他,原來隻是鬆懈下來了嗎?
沒有做得差勁,也沒有讓誰失望,他隻是……短暫地,在這樣的環境下,想要休息一會。
體溫通過擁抱傳遞身體,又慢慢傳遞回心裡,五條悟低頭看著她,好像又漸漸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沒有下雨,也沒有發生任何意外。
就是梨芽認為的很普通的一天,她往海裡滴進去了最後一滴水,然後所有的愛都溢了出來。
這種時候,少年沒有吻
她,甚至沒有加重擁抱的力道,他隻是用輕到不能再輕的力道,珍而又珍地牽起她的手,把腦袋埋進她的肩膀。
“我喜歡你。”
他說:“好喜歡。”
“嗯……梨芽一直都知道呢。”
她從他手裡拿走墨鏡,重新戴在他的臉上。
“現在,請悟好好休息一會吧。”
“這裡有梨芽,有悟的同學和老師,沒有咒靈需要祓除,也不會出現壞人需要悟去打倒,所以悟可以完全放鬆下來。”
五條悟看著她。
小小的個子,沒有覺醒術式,徹頭徹尾的普通人,卻給他一種永遠不會倒下的安心感。
“無論做什麼都可以,暫時把悟肩膀上扛著的責任和大義,把悟身上所背負著的一切都交給梨芽吧,梨芽可以做得到,梨芽也想成為悟的依靠。”
她這麼說,叫人相信她真的可以做得到。
所以放鬆下來好好休息一會吧。
無論做什麼都可以。
五條悟發了一會呆,然後往後仰,一整個倒在草地上。
無下限和咒力幫他除去了衝撞的痛感,他仰起頭,看著天上的煙花。
好漂亮……
原來這個世界可以這麼柔軟,這麼漂亮。
原來……他的肩膀還可以這樣簡單地張開,隻感受風、隻感受地上的草,而不是承載誰的揣測或期望。
狗卷棘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哥哥忽然躺下來,他也跟著躺下來,學著他的樣子張開雙臂看向天空。
青草的味道很香,煙花好漂亮。
所以好好休息吧。
在這裡,安心地、把自己全都交付出去。
“……”
竟然睡著了麼?
幾個人從後山下來的時候,就看見五條悟睡在她的膝蓋上,兩個小的也把自己團起來,像是小動物一樣睡在她的身邊。
真的是大的不好教壞小的,明明宿舍就這麼幾步路的距離……
“因為煙花太好看了,悟舍不得離開,再加上最近任務有點多,所以就這樣睡著了。”
她笑著看過來,小聲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
聽完她的話,又看著隨隨便便在草地上都能睡著的五條悟,夜蛾正道忽然覺得自己或許平時對悟有些太嚴厲了。
他是傳說中的六眼,五條家的嫡子,又是改變了世界平衡的存在,如此耀眼強大,好像沒什麼做不到的事情,所以總會叫人忽略他的年紀。
但是不管怎麼說,悟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啊。
儘管平時調皮囂張了一點,也總是說自己不想拯救彆人,但每一個指派給他的任務,他都好好地完成了,哪怕忽然把他叫去出差,他也隻是會一邊抱怨一邊乖乖坐上車。
這些事情,從前怎麼沒有看見呢?
想到這裡,夜蛾正道有點羞愧,沒再說什麼快點回宿舍之類的話,帶著小熊貓,提著自己的
保溫杯走了。
“五條這家夥……估計從來沒去過煙火大會,還沒看過這麼漂亮的煙花吧?”
夜蛾走了,庵歌姬才敢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