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1章(1 / 2)

兩年前 承穎鐵路

臨夜風涼,從開著的車窗裡吹進來,茜色長裙簇起精致的蕾絲,便如風中的花蕊般招搖不定,長發也吹得亂了,卻不舍得關上窗子。車窗外是黃昏時分晦暗的風景,一切都像是隔著毛玻璃,朦朧裡的原野、房舍、遠山一掠而過,隆隆的車輪聲因已經聽得習慣,反倒不覺得吵鬨了。

喧嘩聲漸起,尹靜琬不由回過頭去看包廂的門,跟著出門的長隨福叔說道:“大小姐,我出去看看。”福叔辦事最持重,這一去卻去了很久卻沒回來,給她作伴的明香急了,說:“這個福叔,做事總是拖拖拉拉,這半晌都不回來。這是在火車上,他難道去看大戲了不成?”尹靜琬哧得一笑,說:“看大戲也不能撇下咱們啊。”過了一會兒,仍不見福叔回來,尹靜琬這才有些著急。她頭一次出遠門,明香又隻是個小女孩子,事事都是福叔在料理,又等了片刻不見他回來,心裡害怕出事,對明香道:“咱們去找找福叔吧。”

她們包著頭等車廂裡兩個包廂,掌車最是殷勤奉承,一見她們出來,馬上從過道那頭迎上來說:“小姐,穎軍的人正在查車呢,您還是先回包廂裡去。”明香撅著嘴說:“自從火車出了暨原城,他們就查來查去,梳子一樣梳了七八遍,就算是隻虱子也早叫他們給捏出來了,還查什麼查啊?”尹靜琬怕生事端,說:“明香,少在這裡多嘴。”那掌車的笑道:“總不過是查什麼要犯吧,聽說三等車廂裡都查了十來遍了,一個一個拉出來看,也沒將人找出來。”明香哎呀了一聲,說:“趕情是找人啊,我還以為找什麼金子寶貝呢。”

那掌車的說漏了嘴,也就陪笑說下去:“也隻是猜他們在找人罷了——這樣的事誰知道呢。”尹靜琬對明香說:“那咱們還是回去吧。”又對掌車的說:“若見了我們那夥計福叔,叫他快回來。”一邊說,一邊使個眼色,明香便掏了一塊錢給那掌車,掌車的接在手裡,自然喜不自勝,連聲答應:“小姐放心。”

她們回到包廂裡,又過了一會子,福叔才回來,關上包廂的門

,這才略顯出憂色,對尹靜琬壓低了聲音,說:“大小姐,瞧這情形不對。”尹靜琬向明香使個眼色,明香便去守在包廂門口,福叔道:“穎軍的人不知在找什麼要緊人物,一節一節車廂搜了這麼多遍,如今隻差這頭等車廂沒搜了。我看他們的樣子,不搜到絕不罷休似的,隻怕咱們遲早躲不過。”尹靜琬道:“現在還沒出穎軍的地界,我們有付達成簽發的特彆派司,應該不會有紕漏,隻願彆節外生枝才好。”

她年紀雖不大,又是頭一回出門,福叔見她冷靜自持,也不禁暗暗佩服,聽見掌車在過道間搖著銅鈴,正是用餐的訊號,便問:“大小姐是去餐車吃飯,還是叫人送進來吃?”尹靜琬道:“去餐車吃,在這包廂裡悶著,總歸要悶出毛病來。”到底年輕,還有點小孩子心性,隻坐了一天的火車就覺得悶乏,於是福叔留下看著行李,她和明香先去餐車

餐車裡其實一樣的悶,所有的窗子都隻開了一線,因為火車走動,風勢甚急,吹的餐桌上的桌布微微揚起,像隻無形的手拍著,又重新落下。火車上的菜自然沒什麼吃頭,她從國外留學回來,吃膩了西菜,隻就著那甜菜湯,吃了兩片餅乾,等明香也吃過,另叫了一份去給福叔。明香性子活潑,三腳並作兩步跑到前頭去了,她一出餐車,忽然見著車廂那頭湧進幾個人來,當先二人先把住了車廂門,另一人將掌車叫到一邊去說話,剩下的人便目光如箭,向著車廂裡四處打量。

這頭等車廂裡自然皆是非富即貴,那些人與掌車的還在交涉,她事不關己,望了一眼便向自己包廂走去,明香去福叔的包廂裡送吃的了,她剛剛坐下來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正拿起書來,忽然聽見包廂門被人推開,抬頭一瞧,是極英挺的年輕男子,不過二十餘歲,見著她歉意的一笑,說:“對不起,我走錯包廂了。”

她見他眉宇明朗,明明是位翩然公子,一個念頭還未轉完,那人忽然回過頭來,問她:“你剛從俄國回來?”她悚然一驚,目光下垂,見那書的封麵上自己寫著一行俄文,這才微鬆了一口氣,說道:“先生,你搭訕的方法並不高明。”他並沒有絲毫窘

態,反倒很從容的笑道:“小姐,我也才從俄國回來,所以才想跟你搭訕。”

她不覺微笑,正要說話,忽聽車廂那頭大聲喧嘩起來,她不由起身走至門畔,原來是穎軍的那些人與掌車交涉不攏,兩個人將掌車逼在一旁,開始一間間搜查起包廂來,她瞧著那些人將些孤身的男客皆請出了包廂,一一搜身,不由心中暗暗吃驚,忽聽身畔人細微如耳語,卻是用俄文說:“помогатькосв(幫助我)。”

她愕然回過頭來,他的眼睛在暈黃的車頂燈下,顯得深不可測,黑得如同車窗外的夜色,看不出任何端倪。電光火石的那一刹那,她已經明白原來這一路的陣仗都是衝著他來的,他究竟是什麼人?她不應該招惹任何麻煩,可是他距她這樣近,他身上有極淡極淡薄荷煙草的味道,就像是許建彰身上的那種味道,熟悉卻又如此親切。查車的人已經近在約三公尺開外,與他們隻隔著一個包廂了,她稍一遲疑,他已經輕輕一推,將她攜入包廂內。她的心怦怦亂跳,壓低聲音問:“你是什麼人?”

他豎起了食指,做出了禁聲的手勢,已經有人在大力拍著包廂的門了,他急中生智,往床上一躺,隨手拿起她那本書,她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包廂的門已經被打開了。她霍地站起來,他也像是被嚇了一跳,放下書喝問:“乾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