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24章(1 / 2)

靜琬隻迷迷糊糊朦朧睡著了片刻,旋即又醒來。背心裡有涔涔的冷汗,火車還在隆隆的行進,那種單調的鐵軌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她的手按在胸口上。車窗上垂著窗簾,她坐起來摸索著掀開窗簾,外麵隻是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

蘭琴就在她床對麵的沙發上打盹,聽到聲音輕輕叫了聲:“夫人。”這個稱呼異樣的刺耳,她慢慢的垂下手去,蘭琴沒有聽到回應,以為她睡著了,便不再出聲。她重新躺下去,在夜裡睜大著雙眼,那塊懷表還放在枕畔,嘀嗒嘀嗒,每一聲都像是重重得敲在她心上。這火車像是永遠也走不出這沉沉的夜,她想到初次的相遇,他在黑暗中回過頭來,眼裡隱約閃過的光芒,如同站台上明滅的燈火。

她蜷著身子,雖然有厚厚的被褥,仍舊覺得侵骨的寒意。夜色這樣凝重,像是永遠也等不到天明,她疲倦極了,他開了通宵的汽車,她在車上一覺醒來,滿天的星子低得要墜到人頭上來。那樣燦爛的星空下,他的吻纏綿如斯。

火車沉悶的轟隆聲,就像從頭上輾過去一樣,皮膚一分分的發緊,緊得像繃著的一枝箭,她不能去想那篇啟事,一個字都不能去想。侍妾尹氏……權宜所納……他將她釘在這樣的恥辱架上,他這樣逼著她,幾乎將她逼上絕路去。她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這恨如同萬千蟲蟻,在她心間啃噬,令她無法去思考任何問題。隻有一個執意若狂的念頭,她隻要他親口說一句話。她隻要聽到他親口說一句話。

火車在黃昏時分抵達承州,天零零星星飄著小雪,雪寂寂無聲的落在站台上,觸地即融,水門汀濕漉漉的,一切都是濕漉漉的。幾部汽車停在站台上,車上極薄的一層積雪,正不停的融著水淌下來。所有的旅客都暫時未被允許下車,他們這包廂的門提前打開,蘭琴怕她滑倒,小心翼翼的伸手欲攙扶她,她推開蘭琴的手,火車的鐵扶梯,冰而冷,森森的鐵鏽氣,近乎於血腥的氣味。數日來,她的嗓眼裡隻有這種甜膩令人作嘔的味道,似乎隨時隨地會反胃吐出來。何敘安親

自率人來接她,見她下車立即上前數步,神色依舊恭敬:“夫人路上辛苦了,六少昨天才乘專機趕回來,此時正在下處等著您。”

她淡然答:“不用口口聲聲的稱呼我夫人,你們六少在各大報紙所刊啟事,你難道不知道嗎?”

何敘安碰了這樣不軟不硬一個釘子,仍舊微笑應了個:“是”,親自扶了車門,讓靜琬上車。汽車風馳電掣,進了城之後駛到一條僻靜的斜街,轉向一座極大的宅門,他們的汽車隻按了一下喇叭,號房裡早就出來人開了大鐵門,讓他們將車一直駛進去。那花園極大,汽車拐了好幾個彎,才停在一幢洋樓前。何敘安下車替靜琬開了車門。雖然是冬天,花園裡高大的鬆柏蒼翠欲滴,進口的一種草地,也仍舊綠茵茵如絨毯。她哪有心思看風景,何敘安含笑道:“尹小姐看看這裡可還合意?這是六少專門為尹小姐安排的住處,雖然時間倉促,可是花了不少心思。”靜琬隻問:“慕容灃呢?”

何敘安說:“六少在樓上。”引著她走進樓中,一樓大客廳裡四處都是金壁輝煌的裝飾,落地窗全部垂著華麗的天鵝絨窗簾,用金色的流蘇一一束起,法式古董家俱,曆經歲月的櫻桃木泛著紅潤如玉的光澤,那沙發上都是堆金錦繡,地下厚厚的地毯,直讓人陷到腳踝,布置竟不比大帥府遜色多少。何敘安有意道:“六少說尹小姐喜歡法國家俱,這樣倉促的時間,我們很費了一點功夫才弄到。”靜琬連眼角也不曾將那些富麗堂皇瞥上一眼,不待指引,直接上樓去,何敘安緊隨在左後,輕聲道:“尹小姐有話好說,六少是情非得己。”靜琬回過頭來,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他本來還想先鋪墊上幾句話,此時覺得她目光一掃,竟似嚴霜玄冰一樣令人不寒而栗。微微一凜,直覺此事不易善罷乾休,此時已經到了主臥室之外,他不便再跟隨,止住了步子。

慕容灃心情煩躁,負手在那裡踱著步子,隻聽外麵的沈家平叫了聲:“六少”,靜琬已經徑直走進來,她數日未眠,一雙大眼睛深深的陷進去,臉頰上泛著異樣的潮紅。她的身子在微微發抖,身上那件黑絲絨繡梅花旗袍的下擺,便如水

波般輕漾。他嘴角微微一動,想說什麼,可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靜琬上前兩步,將手中緊緊攥著的一紙文書往他臉上一摔,聲音像是從齒縫間擠出:“慕容灃!”

他伸手抓住那張紙,一瞥之下才知道是自己與她的婚書。本能般伸手緊緊抓住她的右腕:“靜琬,你聽我說。”她並不掙紮,隻是冷冷瞧著他,他睥睨天下,二十餘年來都是予取予求,可是這麼一刹那,他竟被她這目光刺痛了。他竟似有一種近乎害怕的感覺,這前所未有的害怕,令他幾乎要亂了方寸,她不哭也不鬨,隻是那樣絕決的看著他,他早就想好的一篇話,就在唇邊,可是竟然說得那樣艱難:“靜琬……你要體諒我。這件事是我對不住你,但我是愛你的,隻是眼下不得己要顧全大局。我送你去扶桑,就是不想讓你傷心。”

她唇邊浮起一個淒厲的微笑:“侍妾尹氏,權宜所納。慕容灃,原來你就是這樣愛我?”他煩亂而不安:“靜琬,你不能不講道理。我對你怎麼樣,你難道心裡不清楚?你給我三五年時間,現在我和程家聯姻,乃是不得己的權宜之計,等我穩定了局麵,我馬上給你應有的名分。靜琬,我說過,要將這天下送到你麵前來。”

她全身都在發抖:“你這樣的天下我不稀罕,我隻問你一句話,我們的婚約你如今矢口否認,是不是?”

他緊緊攥著那紙婚書,並不答話,她的手腕就在他的掌心,荏弱得似輕輕一捏就會碎掉:“靜琬,我隻要你給我三五年時間,到時我一定離婚娶你。”她將手抽回去,一分一分抽回去。唇邊的笑意漸漸四散開來,那笑容漸次在臉上緩緩綻放開來,眼底掩不住那種淒厲的森冷:“既然如此,六少,我祝你與程小姐白頭偕老。”

她眼中的疏離令他從心底生出寒意來,他用力想將她摟入懷中:“靜琬。”她揚手就給了他一記耳光。他微微一動,終究是不避不躲,隻聽“啪”清脆一聲,他的臉頰上緩緩浮起指痕,她這一掌幾乎用儘了全身的力氣,踉蹌著向前撲去,他緊緊扶住她的臉:“靜琬。”他的唇狂亂而熱烈,劈頭蓋臉的落下來,她隻有一種厭惡到極點的惡心。拚命

的躲閃,他的力氣大得驚人,她掙不開,情急之下用力在他唇上一咬,他吃痛之下終於抬起臉,她趁機向他頸中抓去,他隻用一隻手就壓製住了她的雙臂。她敵不過他的力氣,他的呼吸噴在她臉上,她厭憎到了極點,隻有一種翻江倒海似的反胃。曲膝用力向上一撞,他悶哼了一聲,向旁邊一閃。她的手觸到了冰冷的東西,是他腰際皮帶上的佩槍,她用儘全身的力氣往外一抽,哢嚓一聲打開了保險,對準了他。

他的身體僵在那裡,她大口大口喘著氣,胸口劇烈的起伏著。他反而鎮定下來,慢慢的說:“你今天就一槍打死我得了。靜琬,我對不起你,可是我沒法子放了你。”

她的眼淚嘩嘩的湧出來,模糊的淚光裡他的臉遙遠而陌生,從前的一切轟然倒塌,那樣多的事情,那樣多的從前,到了今天,千辛萬苦,卻原來都是枉然。他說過要愛她一生一世,一生一世那樣久,到了現在竟然就止步不前。他伸出手來,扶著她的槍口,一分一分往自己胸口移去,她的手指在發抖,他的手指按在她的手指上:“你開槍,我們一了百了。”

洶湧的眼淚湧出來,她從來沒有這樣軟弱過,她的嘴角在發抖,喉嚨裡像是有小刀在割,他的瞳仁裡隻有她的臉龐,依稀眷戀的看著她,索性將槍口又用力往前一扯:“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