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尾聲(2 / 2)

他緩緩的說:“靜琬,我這一生,隻求過你一次,

可是你並沒有答應我。我原以為這輩子再不會求人了,可是今天我最後再求你一次,離開程信之。”

她凝視著他的雙眼,他眼中已經平靜得看不出任何情緒,她輕輕搖了搖頭:“我不能答應你,我愛信之,他是我的丈夫。”她聲音很輕,但字字句句,說得十分清晰:“假若信之有任何意外,我絕不會在這個世上活下去。”

他轉過臉去,看車窗外茫茫的雨幕,過了許久,他忽然微微的笑了:“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說過蘭花嬌弱,隻怕在北地養不活。我這十年來試了許多次,終於養活了一株天麗,你想不想看看?”

她淡然答:“我到美國之後總是過敏,聽了醫生的建議,家裡早就不養任何花了。”他嗯了一聲,隻聽嗚咽一聲長長的汽笛,在江麵上傳出老遠,隱約的白色水霧裡,已經可以見著灰色的岸影綽綽。嘩嘩的江水從船底流過,翻起滔滔的浪花與急漩的水渦。急湍的江流在風雨中如奔騰的怒馬,一去不回。風卷著大雨,刷刷的打在車窗玻璃上,無數的水痕降下去,又有更多的水痕淌下來。

車身微微一震,他的身子也突然輕輕一震,像是從夢中醒來。

這十年來,這樣的夢無時無刻都在做著,可是等不及到天明,就會殘忍的醒來。

船上的管事走過來,依舊是滿臉堆笑:“可算是靠了岸,剛才在江心裡,船差點打轉兒,真叫人捏了一把汗。”

鐵質的船板軋軋的降下去,碼頭上已經有黃包車夫在張望,指揮輪渡車輛的交通警察穿著雨衣,看到輪渡靠岸,連忙拾階而下。那高高的無數級台階,仿佛一直通到天上去。她說:“我自己上去。”

永江這樣深,這樣急的湍流,隔開了江北江南,隔開了他的人生。

是再也回不去了。

他沒有下車,連輪渡什麼時候掉頭都不知道,去時那樣短暫,每分每秒都那樣短暫,而返回,仿佛此生再也抵達不了。

船一分一分的靠近了,他靜靜的望著碼頭上,實槍荷彈的大隊衛戍,全是何敘安帶來的人,輪渡一靠岸,連船板都還沒放下來,何敘安帶著近戍的侍從就跳上船來,見他坐在那裡,因車窗沒有搖上來,身上已經半

濕,隻叫了一聲:“總司令。”他充耳未聞一樣,太陽穴裡像是有極尖極細的一根針,在那裡緩緩刺著,總不肯放過,一針一針,狠狠的椎進去。大雨如注,隻見那些衛戍的崗哨紋絲不動,站得如釘子一樣,他終於跨下車來,衛戍長官一聲口令,所有的崗哨立正上槍行禮,那聲音轟然如雷,何敘安忙親自撐過傘,他舉手就推開了,大雨澆在身上,徹骨的寒意從頭冰涼。

慕容灃已經有二十餘年沒有生過病,此番受寒之後發起高燒,數日之後轉成了肺炎,急得侍從室主任與全體幕僚憂心如焚。何敘安轉為文職官員已久,但日常的事務,有許多都是他在安排,所以每日必然要過來數次。病榻之前隻能揀要緊的大事報告幾句,慕容灃雖然發著高燒,脾氣突然的好轉,不論他們建議什麼,他都肯點頭答應。原本慕僚們力主的財政改製,他總不肯點頭,這天稍稍一提,他就同意讓他們去擬方案,倒令得何敘安更加的不安。過了幾日,看著慕容灃的病有了起色,幕僚們散後,何敘安獨個留下來,慕容灃雖然依舊在打點滴,但人像是有了點精神。何敘安跟隨他時日良久,說話極是直截了當,今天猶豫了半晌,方才問:“總司令是有事情交待敘安?”

慕容灃脫口答:“沒有什麼事,你彆想多了。”

他們相與多年,何敘安對他知之甚深,這樣一句話一說,坐實了他心中的猜測,他雖然早就隱約猜到幾分,但仍脫口道:“總司令,現在不是跟程家翻臉的時機。”

慕容灃不耐煩的道:“不會有人知道,有哪一回讓人抓到過把柄?”

何敘安道:“程信之不一樣,如果程信之一死,程允之豈肯善罷乾休?就是夫人那裡,隻怕也會不依不饒。”

慕容灃臉上並無怒容,可是語氣冷淡得可怕:“我主意已定,你們誰也彆想攔我。”

何敘安急道:“尹小姐的性情如何,總司令比我更清楚。”

慕容灃淡然道:“她還有女兒,所以不會做傻事,不過就是眼下傷心兩天。”

何敘安急切之下口不擇言:“總司令,恕敘安無禮,此事牽涉甚廣,敘安不得不知會同僚。”慕容灃怒極,伸手就將自己

手背上的針頭拔下來,回手一摜,針管上的夾子撞得架子啪得一響:“難道你們想造反不成?”話已經說得如此之重,何敘安十分鎮定的道:“請總司令三思後行,這樣嚴重的後果,總司令起碼事前讓我們有個預備,不致事到臨頭抓忙。”慕容灃忽然一笑:“遲了,今天晚上有撫恤安順水災的賑災義賣,程信之是資金會理事,定會前往。顧伯軒的人兩個鐘頭前就布置好了,現在隻怕已經得手了。”

何敘安向來鎮定,此時也禁不住驟然失色,過了一刹那方回過神來:“敘安告辭。”掉頭就往外走,慕容灃情急之下不及多想,一手抓起槍畔自己的佩槍,何敘安隻聞“砰”一聲巨響近在咫尺,身側的門框之上已經多出一個彈孔來,猶有縷縷青煙未散。他身子一震,猶未回過頭去,已經聽到慕容灃的聲音:“我知道你們以為我是發了狂了,我告訴你,今天我就是發了狂了,誰要是敢攔著,我決不答應。”

何敘安回過頭,隻見他滿臉通紅,眼神偏執若狂,如同喝醉了一般。他喟然長歎:“六少,如今就算殺了程信之,於事何補?”自定都烏池以來,已經有許多年不曾這樣稱呼他了。這一聲六少,便純以舊情私誼相商,完全是動之以情了。慕容灃見他一雙眼睛望著自己,目光中竟然滿是了然,他與何敘安私交甚篤,適才那一槍也是一時衝動,幾乎失手。但見他並沒有驚惶之色,反而顯出理解,他手中的槍不由自主頹然垂下去。低聲道:“我實在忍不了……她怎麼可以嫁信之……”

何敘安道:“尹小姐確實過份,但事已至此,六少不如先對夫人明言,給程家施加壓力,隻要程允之動搖,何愁不逼得程信之放棄這段婚事?”見慕容仍舊緊緊抿著嘴,又道:“就算到時程信之不肯,咱們再下手不遲。”

慕容灃仍舊不說話,何敘安急得背心裡漸漸生出冷汗來,顧伯軒是情報二處的主任,這個機構獨立於軍政之上,直接受命於慕容灃。顧伯軒為人更是專橫,向來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若是慕容灃不及時親自打電話給顧伯軒,他也沒有多少把握去阻止顧伯軒。正在此時,門外的溫中熙似是有什

麼急事,在門外走廊裡走了一趟,不一會兒,又打門外走了個來回。何敘安心中焦急萬分,欠身道:“總司令。”慕容灃這才看到溫中熙,叫他進來問:“什麼事?”溫中熙陪笑道:“侍從室的車子又被衛戍扣下來了。”衛戍與侍從室向來不和,總是互相找麻煩,一有機會就在慕容灃麵前告狀。慕容灃哪裡有心思理會這樣的小事,將臉一揚,對何敘安說:“去給曾子龠打個電話。”何敘安退了出來,問溫中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溫中熙道:“顧主任急著要見您。”何敘安正愁見不著顧伯軒,此時萬萬沒想到他會急著找自己,不喜反憂,心中突得一沉,忽然有不祥之感籠上來。

黃昏時分又下起雨來,程信之換了衣服預備出門,又進來親兜兜:“爹地要走了,和爹地拜拜。”兜兜戀戀戀不舍:“那爹地早些回來陪兜兜玩。”靜琬正要伸手去抱女兒,忽聽傭人進來說:“四太太,親家太太打電話來了。”靜琬聽說是母親有電話,連忙過去接。尹太太問:“靜琬,今天回家來吃飯吧,雅文表妹來了。”靜琬說:“信之晚上有事情,我和兜兜回來吧。”忽又想起:“啊,兜兜晚上還有美術課。”兜兜是國畫大師李決然的關門弟子,年紀雖小,但李決然執教素來嚴厲。尹太太也知道兜兜不能缺課,於是笑著說:“那你回來陪陪雅文吧。”她掛上電話之後,信之道:“下雨路滑,你那部小汽車總出毛病,真叫人不放心。不如坐我的車子回去吧。”靜琬說:“那你呢?”信之道:“我過一會兒坐大哥的車去好了,反正大哥的車閒在家裡。”

靜琬換了出門的衣裳,兜兜抱著洋娃娃歪著頭瞧著母親,靜琬忍不住逗她:“媽媽好看嗎?”兜兜道:“好看!”甜甜一笑:“媽媽是世上最好看的媽媽。”靜琬忍俊不禁,吻了吻她的額頭:“乖孩子,在家裡乖乖的,過會兒上課回來,媽媽獎兜兜一個故事。”兜兜最愛聽故事,聞說此言,烏溜溜的大眼睛不由一亮:“那媽媽講白雪公主的故事。”靜琬滿口答應了,見她發辮微鬆,說:“又玩得這樣瘋。”叫保姆取了梳子來,親自給女兒梳了頭,才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