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 78 章(2 / 2)

可是,人生哪裡有如果呢?後悔隻會讓自己越發的悲痛。

李書書懷著身子不便跪著,也不能站立太久,她隻好坐在宋母床側,陪宋修濂淚流個不停。

從來沒有哪一個夜晚如今晚這般,漫長,沉重,煎熬異常。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宋母卻斃了呼吸,一腳蹬天。

此後幾日,宋家院裡的哭聲就沒歇止過。大人哭罷小孩哭,女人哭罷男人哭。哭聲飛上雲天,轉變成大朵大朵的黑雲,籠罩在宋家上方,久久不散。

四日後,謝廣筠扶著李立承的靈柩歸來,宋若萍撲身到棺材板前,非要睹個究竟。無可奈何,謝廣筠隻得命人開棺。當宋若萍看到她兒李立承的容顏時,一時不能自已,趴在棺木上放聲慟哭,任憑誰都勸說不住。

直到她再一次哭暈過去,家裡人才將她帶回屋裡。

村裡人從宋家院門口經過,聽見裡麵傳來的哭喪聲,嘴裡直念叨“作孽啊”,這老天爺不長眼,宋母一把年紀,生老病死乃常事,可這李立承不過一十幾歲的孩子,卻這麼早就沒了,著實叫人可惜。

不過話說回來,自打他們宋家人回來後,這天就沒晴朗過,整日裡不是陰雲就是霧蒙,死氣沉沉,壓的人喘不過氣來,像是那奪命的黑無常,稍個不樂意就能把你給拴走。

村民們打個冷戰,不寒而栗,邁開大步趕緊走開了。

又過兩日,第三日一早,李立承的棺槨跟在宋母的後麵,由人一道抬著葬進了宋家祖墳。

當晚,宋修濂推開了謝廣筠的屋門。

宋修濂還是宋修撰的時候,家裡人用他所得的俸祿錢重新翻修了下房子,由原來的三間房增至了五間,外加一東一西兩間偏房,西屋作廚房用,東屋放閒置物品。

謝廣筠此次來,隨身帶了六名官差,官差們占了兩間房,謝廣筠便住在收拾出來的東廂房。

屋裡燒有炭火,倒也不覺著冷。昏黃燈下,謝廣筠捧了本書讀,見宋修濂突然闖進來,他放下書站起了身。

宋修濂走到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抬眼看了他半晌,忽說:“廣筠,我這一世活得好沉重。”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趴在桌上咽聲泣哭。

謝廣筠在地上靜立片刻,而後來到他身旁,伸手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我知道你心裡麵很難受,你若需要,我願借一臂膀給你靠。”

他輕輕掰過他的腦袋,讓其靠在了他的身上。

宋修濂第一次哭的這麼肆無忌憚,整支蠟燭被他哭掉了半截,他情緒才慢慢平複下來。他從謝廣筠身上分離出來,抬袖在臉上胡亂抹了幾下,淚水方了無痕。

“廣筠,你有酒嗎?”

醒著難受,隻有醉了才會忘記所遭受的苦痛。

謝廣筠沒有酒,但隨行的兄弟們有,他抬腳出了門,很快去而複回,手裡多了瓶酒。他給到宋修濂手裡,宋修濂接過,拔掉瓶塞,仰頭喝了一大口。

他不知這酒烈,一口下去嗆了他滿鼻。

謝廣筠忙在他背上拍了拍,“你慢些喝,都是你的,沒人跟你搶。”

宋修濂擦擦嘴,心想,這人不順意起來,喝口酒都能差點給嗆死。待謝廣筠在他對麵坐定了,他才又問:“廣筠,是誰打死了立承?”

謝廣筠答道:“裴銘起。”

裴銘起乃兵部尚書裴文眠的次子,此子囂張跋扈,仗著自己姑母是皇後娘娘,無法無天,無所不為。宋修濂還在京中任職時,便聽過此人的惡名,不想有朝一日自己的親外甥竟死於此人之手。

“此仇不報,枉生為人!”

宋修濂將酒瓶在桌上重重一落,“嘭”一聲,酒瓶與桌子相撞的聲音響徹整個屋子。

“好,我幫你。”謝廣筠說道,“當初你將立承交於我手裡,我卻沒能護好他,是我之過。”

宋修濂搖了搖酒瓶,道:“廣筠,你怎能有如此想法?你替我照顧立承,而今又親自將他護送回來,我感激你都來不及,怎麼會對你有其他之意。”

“廣筠,你的恩情大德,宋修濂無以為報,宋修濂給你磕個頭吧!”

他離了桌椅就要跪倒,謝廣筠忙將他扶住,見他臉頰兩片緋紅,問道:“你醉了?”

宋修濂嗤聲笑了笑:“醉了好,一醉解萬愁,神仙都不如。”他身上乏力,若非謝廣筠相扶,早就倒地上成了一灘醉泥。

謝廣筠拿走他手裡的酒瓶,扶著他上了床,心想,這酒這麼烈的嗎?不過幾口就將人給放倒了。不過醉了也好,至少可以讓人好好睡上一覺,暫時忘卻不快與煩惱。

隻一息,宋修濂便沉入夢中。

謝廣筠站在床邊看了看,他本來還有好多話要與他說的,現下人給睡倒了,他也就沒法說了。他走回桌邊,熄了燈,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翌日,宋修濂自睡夢中醒來。一睜眼,一地碎光刺入眼底。灰暗了半個多月的天日,今日終於霧消霾散,雲開天晴。

謝廣筠正坐在桌邊閉目養神,聽到動靜,起身走了過來。

“你如何了?”他問。

宋修濂苦澀一笑:“還好。”

他看看自己身下的這張床,隻能容得下一人,想必謝廣筠昨日是趴在桌上睡的,想至此,他心裡多有些過意不去。

“不好意思,我占了你的床,害你沒地兒可睡,實在是抱歉。”

宋修濂一邊穿鞋下床,一邊給人致歉。

謝廣筠笑道:“沒事,你睡好就行。”

見宋修濂起來了,他又說:“修濂,我該回去了。”他自懷裡掏出幾張銀票,交到他手裡,“本來昨晚要給你的,你睡倒了就沒成。我了解你的脾性,想你這幾年在外任官,必是兩袖清風,不染一塵。我敬你仰你欽佩你,待你之心從未變卻,希望你不要推辭,收下我這份心意。”

宋修濂盯著他手裡的銀票好半晌,忽而笑了笑,接過握在了自己手裡。

“我知道,任誰有輕賤我之意,你都不會有。謝謝你,廣筠,日後我雙倍還之。”

謝廣筠點點頭,欣然接受。他二人自屋裡出來,幾名隨行官差已在外麵等候多時。宋修濂將他們送至村外老遠了,腳步卻不肯停下。

“送君千裡,終須一彆。修濂,咱們就此彆過。”

謝廣筠拱手拜彆,宋修濂心裡多有不舍,嘴上卻道:“好,你多保重!”

謝廣筠又道一句:“我在京中等你。”而後翻身上馬,與他拱手彆過,帶著幾名隨從策馬而去。

宋修濂看著漸離漸遠的一行人馬,揮揮手,心裡默道,一路順風!

作者有話要說:  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彆與生離,出自馮夢龍《醒世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