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濂:“當年我給你牽線,你是願意的。如今兩個孩子尚小,哪裡懂這些,你若真要牽,等他們長大了問他們的意思,兒女親事我隻做參謀不做主。”
連飛訣笑道:“好,哥做不得主我便不說了。”
三人落到座上,宋修濂說:“你們怎麼一塊兒來了?相約好的?”
連飛訣先回道:“沒,我是在半路上遇到的謝侍郎,正好他也來你家,我便與他一道過來了。”
今日他換差,上午家裡有點事,下午得閒便想著到宋修濂這裡來,正好路上遇到了同路的謝廣筠,便與人一道來了。
謝廣筠早上在宮裡給三皇子和謝忱二人上課,課罷他帶謝忱去了孩子外祖父家,下午便到宋修濂這裡來了。
“你是明天去任職吧。”喝了口茶水,謝廣筠問宋修濂。
宋修濂點頭:“是,怎麼了?”
謝廣筠說:“無事,隨口問問。”
宋修濂“哦”了一聲,忽想起一事,說道:“廣筠,你有沒有認識的文課老師,我想請來教景沅和景溪讀書。”
謝廣筠不假思索道:“有,你想找個年輕的還是年長的?”
宋修濂道:“年輕的吧。”
“城東南一隅葉家,葉文遷才高八鬥,滿腹經綸,倒是可以請來一試。”
葉文遷,宋修濂心裡默默記下,轉頭又問連飛訣:“飛訣,你有認識的教武藝的師父嗎?我請來教景沅習武。”
連飛訣道:“我所認識的會武藝的多是侍衛,侍衛們要保護皇上和宮裡的安危,很少有時間出去給人做師父。京城多武館,哥何不去那裡問找,興許能碰到個合適的呢。”
謝廣筠卻道:“武學館教的多是拳腳功夫,招式過於剛猛,不適合姑娘家學。京城奇大,遊俠僧客奇多,你若要請,直接一張拜師文貼出去,多的是人來。”
宋修濂一拍手,欣然讚成,抬眼間透過窗戶,見遠處一片天上有隻風箏飛得老高。今日果然風好,當即他便邀了謝廣筠與連飛訣二人同去看孩子們放風箏。
風箏線的另一頭,宋景沅在院裡奔跑,眼看著風箏越飛越高,不料卻給一棵大樹掛住,她扯了半天也扯不下來,手裡的線頭一丟,氣急道:“我去找爹爹來幫忙。”
“等等!”她剛要跑開,卻被謝忱喊住,“不就是個風箏掛樹上了,我給你取下來便是。”
說著,他兩腿瞪著樹乾,三兩下便攀躍到樹梢,將纏住的風箏繩線慢慢解開,而後往下一躍,不偏不倚,正好落到宋景沅跟前。
“給。”他舉著風箏遞給了她。
宋景沅接過,盯著眼前之人看了好半天,他跟她們村裡的男孩子大有不同,衣服乾乾淨淨,模樣也漂亮,而且還會功夫。
她又抬頭看了看,這麼高的一棵樹,謝忱一下子就飛躍上去了,叫她好生羨慕。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謝忱,“我爹答應了我給我找個武學師父,到時我跟師父學好了本事,與你切磋,如何?”
謝忱卻道:“我不想跟你切磋。”
宋景沅問:“為什麼?”
謝忱回道:“差距太大,不在一個水平上,跟你切磋,沒勁兒。”
宋景沅氣怒:“你彆看不起人,我不會比你差。”
就在這時,宋景溪突然跑過來抱住了謝忱,“哥哥抱抱,景溪也要上樹。”
謝忱蹲下身,說道:“我沒抱過小孩子,我抱不了你,我也還是個孩子呢。”
宋景溪不肯,摟著他的脖子指樹,非要他抱著飛上去。
“妹妹,不許他抱你上去,他會把你給摔了。”
宋景沅說著就要拉走宋景溪,謝忱卻突然將人給抱住,“抱緊了,摔了我可不管。”腳下一蹬,縱然躍起,隻一瞬,二人便輕輕鬆鬆落到一根粗大的樹枝上。
宋景溪第一次站這麼高,看著下麵的花花草草,很是興奮,對姐姐的喊叫聲置之不聞。她目光向遠處挪去,見她爹爹走了過來,嘴裡喊著“爹爹”,伸開雙臂向前要爹爹抱。
“哎…”懷裡突然失去摟抱,謝忱嚇了一大跳,宋景溪脫去他的懷抱,垂直落了下去。他趕緊一個縱身下去撈取,可已然是來不及。
眼見宋景溪就要摔落在地,突然一雙手伸出,將她接在了懷裡。
“妹妹!”宋景沅驚呼,聲音裡帶著哭腔,魂都嚇去了一半。
恰時,謝忱落地,宋修濂和謝廣筠也心焦火燎跑了過來。宋修濂從連飛訣手裡接過孩子,將人緊緊抱在懷裡,方才他們三人向這邊走過來,忽然聽見景溪叫他,他抬眼一望,竟看著孩子從高高的樹上掉落下來。
幸好連飛訣眼疾手快,一個疾飛接住了孩子,不然後果不堪想。
宋修濂緊緊摟著宋景溪,一顆心撲通通跳,怕得要死。
“跪下!”
一道怒聲撕開沉悶的空氣,謝廣筠氣急敗壞盯著兒子,麵上蒼白,無一絲血色。
謝忱端端正正跪在了宋修濂跟前,謝廣筠繼續訓斥:“平日裡教導過你多少次,行事為人一定要謹慎沉穩,今日何以冒失成這般,倘若不是你連叔叔接著景溪,你該當如何,又把我置於何地?”
謝忱挨下他爹的訓罵,一邊給宋修濂叩頭:“對不起。”
宋修濂並無言語,因為他也不知該說什麼。若是換作彆人家的孩子這麼對景溪,他早就上去一頓訓罵,可偏偏這孩子是謝廣筠的,謝廣筠於他有恩情,便是宋景溪今日摔死了,他也不能把他兒子怎麼樣。
宋景溪在他懷裡動了動,從他身上掙脫下來,走到謝忱跟前,摟住了他的脖子,“哥哥抱抱,景溪還要飛上樹。”
謝忱將她推開:“我抱不了你,我會摔了你。”
宋景溪指一指連飛訣,“摔不了,那個叔叔會接著我。”
謝忱不說話,從懷裡掏出一顆糖給到她手裡,“給你糖吃,以後你再彆讓我抱你了,我不會抱小孩,會摔了你。你若出了事,我爹會很難過,我爹一難過,我就會很不好受。”
旁邊的謝廣筠聽了這話,心裡略微酸澀,他與宋修濂拱手道:“修濂,我代謝忱給你賠過,回去後我定當嚴加管教,廣筠先行一步,告辭。”
說完他便拉起地上的謝忱走掉了。
宋修濂看著他父子二人遠去的身影,心裡也是說不出的難受。
*
半個時辰後,謝府。
一到家中,謝廣筠便叫下人取來棍子,把謝忱往長凳上一放,作勢就要打來。聽到動靜的晏施詩跑過來將他攔下,“廣筠,謝忱犯了何錯,你要這般興師動眾打他?”
謝廣筠放下手中的棍子,說:“他差點把修濂家的景溪給摔死。既是犯了錯就該受罰,不然不長記性。施詩,你回屋去罷,免得待會兒看到他受痛你心裡麵難受。”不待晏施詩攔勸,他便叫人給請回了屋裡。
而後手起棍落,重重一下打在謝忱屁股上。謝忱從小嬌生貴養,哪裡挨過這麼重的打,一不小心叫出了聲。
謝廣筠對他的叫聲置若罔聞,接著又一棍子打下來。連著打了十幾下,因著動靜太大,驚動來了東院裡的謝父謝母。
謝忱出生後不久,謝廣筠的爺爺便去世了。安葬完老太爺後,謝廣筠把父母接來京城。家裡就這麼一個寶貝孫子,謝老爺謝老夫人是寵慣的不行,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吃穿玩全都緊要著孫子來。
從小到大,謝忱還從未挨過誰的罵受過誰的打,今日卻叫他爹給打了,還打的這般狠,老兩口是不能依,謝母擋在謝忱跟前,厲聲斥說:“要打便把我一起打死得了。”
謝廣筠舉棍的手停下,說道:“娘,他差一點就鑄下大錯,今日若不給他一頓訓,指不定日後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來。兒子心意已決,今日不管是誰來替他求情,我手裡的這根棍子都不會依。娘,這裡不適合您待,您還是請回吧。”
謝母卻道:“便是他犯了天大的錯,事已鑄成,你打死了他又能如何?忱兒久居宮中,我與你爹一年見不了幾回,今日好不容易來家一趟,你卻下這般狠手打他,你將心比心,就不能為我們考慮?他若死了,可讓我們如何活?”
謝廣筠歎聲氣,喃喃道:“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便真要打死他了。”
他叫人拉走了謝父謝母,而後棍起,繼續打剩餘的棍數。謝忱雖小習武,可到底是個孩子之身,哪裡經得住這般痛打,當第二十七棍落下來之時,他終是支撐不住,閉眼昏死了過去。
早春料峭的風裡,傳來女人的慟哭聲,綿綿不絕,充斥於府裡上下。
過了不知多久,昏昏噩噩中,有什麼東西滴在臉上,謝忱忍著身上的傷痛,慢慢張開了眼皮。屋裡光線昏黃,他看見不遠處的桌上有火苗在跳動,與他的心一起,微弱又無力。
溫暖的掌心撫過他的臉龐,他動了動腦袋,這才發現己躺在父親的腿上,他啞聲一叫:“爹。”
謝廣筠摸著他的臉問:“很疼嗎?”
他點頭:“很疼,但比不得爹爹落淚,看了叫人心疼。”
謝廣筠拿袖子拭掉眼角的淚水,又道:“長記性了嗎?”
謝忱又一點頭:“長了,以後再不會冒然行事,害己害人。”他屁股麻痛,下身動彈不便,隻能趴著,因貪戀父親身上獨有的沉木之香,便滾著腦袋往人身上挪了挪。
臉與父親的身子緊貼在一處,“爹,今晚你留在這裡陪我好嗎?”從小到大他很少與父親同床相睡,父親抱他也是少之又少,今日仗著己身上有傷,索性撒一次嬌來。
謝廣筠兩手托起他的腦袋,將人輕放於枕上,從身上取出一個玉瓶,一手揭掉他身上的被子。
“把藥上了,今晚爹留在這裡陪你。”
他褪下兒子身上新換下的衣褲,揭掉瓶蓋,將藥粉撒在患處。謝忱“嘶”的一聲,哆嗦下身子,額上沁出許多汗珠來。
“好孩子,你忍一忍,馬上就好。”謝廣筠將剩餘的藥粉悉數撒在他血肉模糊的那裡,心緊著一陣疼,而後輕輕地把他的褲子提了起來。
之後他又傳人送飯進來,一口一口喂給兒子吃,待一切收拾妥當後,他才熄了燈摟著兒子躺下。
“謝忱,你昏睡了兩天,爹下手這麼重,你怪爹嗎?”
黑夜中,一雙手緊緊摟著謝忱,謝忱往他爹的懷裡蹭了蹭,說:“不怪,謝忱有錯,當該受爹爹責罰,謝忱心裡沒有一絲怨言,更不會有責怪。爹,我想每天晚上都要你陪著我睡,可以嗎?”
謝廣筠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要人陪著睡?傷好了你便回宮裡陪著三皇子讀書習武,其他事不要多想。”
謝忱閉了眼睛,不發一言,很快就睡了過去。
又過七日,這日傍晚時候,三皇子李敘突然來到謝家。謝廣筠趕忙迎出來:“三殿下,現下京中不太平,你怎可胡亂跑出宮?”
李敘忙道:“好久沒見著謝忱了,我來看看他。”說著,他與老師略施一禮,由人領著來到謝忱屋裡。
謝忱正趴在床上看書,見是他來,忙要起身行禮,卻給李敘輕輕按住,“你有病在身,快好好躺著。”
“病?”謝忱搖頭,“我沒有病,隻是受了傷而已。”
“受傷?”李敘疑惑,“老師說你生病,給你請了一個月的病假,我想你想的苦,便跑過來看看,卻不想你是受了傷。你受了何傷?快給我看看。”
他掀過謝忱身上的被子,檢查他的傷勢,手碰到謝忱屁股時,謝忱忍著不適低低悶哼了一聲。
李敘趕緊扯了人褲子相看,卻看見人細皮嫩肉之下是一片結痂的傷。
“是誰傷的你?”此話剛問出,他就立馬反應過來,除了老師,還有誰敢傷謝忱。
“老師他為何要打你?”李敘又問。
謝忱便把那日差點摔死宋景溪一事說給他,李敘聽後,責怪道:“好端端的你抱小孩子做甚?我四弟方才兩歲,每次我要抱抱他時,父皇卻說我年齡小不夠穩重,不肯讓我抱,怕我把人給摔了碰了。你年齡不及我,尚是個孩子,己都照顧不來呢,倒去抱彆人,以後再不許你抱彆的小孩,聽到沒?”
一邊說著,一邊給人提好褲子,又在己身上摸了摸,掏出一把糖來,剝開其中一顆,塞入謝忱嘴裡。
“都是你愛吃的口味。”他把餘下的幾顆塞到了謝忱枕下。
謝忱與他道了聲“謝”,李敘卻說:“誰要你的謝,我要你趕緊好起來,陪我讀書練武。你不在的這幾天,可把我難受壞了,我天天都在想你,快要瘋了。”
他脫掉鞋子,與他躺於一處,“今晚我便歇在你這裡。”
謝忱說道:“你是偷跑出宮的吧,若是給皇上發現了,小心挨罰。”
李敘笑道:“為了你,罰死我也甘願。”
當晚他便住在了謝家。睡到半夜時,忽聽一聲響動,他猛地睜開眼,坐起身來。
“誰?”
李敘剛喊了一聲,一黑衣人突然落至床前,抓起熟睡中的謝忱轉身跑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以謹以程,以恪以忱,出自宋·楊簡《上耿泉生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