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1 / 2)

宋景沅這江山坐的並不順利, 一些彆有用心之人,趁朝堂混亂之際,鼓動京中的學生到皇城門口示威抗議。

首當其衝的便是國子監,不過這些學生尚未發力, 便被身為國子監祭酒的宋修濂強行壓製住了。

其他書院的學生也被自家院長訓斥了一頓, 趕回了書院。

女人能不能坐江山, 並不是一介書生呐喊幾聲就能決定的。於底層百姓而言,隻要日子過的好,兜有餘錢, 缸有餘糧, 管你坐位者是男是女, 便是條狗他們也不在乎。

真正反對宋景沅坐江山的是朝中那些大臣, 大臣們思想固化,認為女人就該服從於男人,被男人所駕馭,怎麼能綱常倒置,男人為女人所統治呢?

然而,宋景沅也並非心慈手軟之人,兵權掌握在她的手中, 對於反對自己登位的大臣,或被殺、被貶、被除職,翰林院一大批待職進士,殺了那些冥頑不靈的老東西, 培養一批忠於自己的年輕人, 不是正和她意嗎?

清除了身前的一些絆腳石後,嘉寶三年秋,宋景沅正式登基, 改年號為天齊,意喻與天齊壽,與民齊樂。

年號次年啟用。

天齊元年,春,皇宮。

前朝忙碌了一日的宋景沅回到昭陽宮,將身上的明黃龍袍換下,剛飲了一盅茶水,李嬤嬤便抱著小殿下走了過來。

宋景沅從李嬤嬤手裡接過兒子,在他白胖的小臉蛋上親了親,喚了兩聲“長歡”。

小長歡現下九個月,正是好動的時候,小家夥在宋景沅懷裡半點兒不安分,一會兒抓著宋景沅的衣服亂啃一通,一會兒掙開宋景沅的胳膊想下地玩。

宋景沅從一宮女手裡拿過撥浪鼓塞到他手裡玩,小長歡搖了兩下就扔掉了,之後滾進宋景沅懷裡啃來啃去。

宋景沅以為孩子餓了,便叫來乳娘喂哺,乳娘卻說,小殿下剛剛才吃過,之所以往皇上懷裡啃,是因為皇上身上有小殿下熟悉的氣味,小殿下想與皇上親近。

宋景沅半信半疑,抱著孩子逗鬨了好一陣,小長歡天性喜笑,被宋景沅逗的咯咯笑,口水淌濕了胸前一大片。

宋景沅逗鬨了一陣,方才還帶笑的眸子忽然就冷沉下來。

長歡,長歡,她嘴裡念著孩子的名字,心卻一陣疼。

願君無憂思,歲歲長相歡。想著自己近一年來所遭受的苦痛,哪裡能長歡呢?唯一能讓自己聊以慰藉的,便也隻有懷裡的小長歡了罷。

宋景沅不禁摟緊了兒子,似有淚水滑過臉龐。李敘是一個沒有擔當的男人,負妻負子負母,負故去的先祖,因為他的辭位離去,太後一病不起,於去年冬薨逝。

而他李敘,作為太後唯一的兒子,連看都不曾來看人一眼。

一個人冷心絕情至此,宋景沅想不明白,這樣的人還有何臉麵存活於世。

太後下葬後不久,她曾派人出去將李敘殺了,可派去的人卻再沒有回來,或許是被李敘殺了,又或許是因其他……

“皇上,皇上……”

正胡思亂想之際,身邊的李嬤嬤突然喚了兩聲,宋景沅回過神,低頭一看,長歡趴在她懷裡睡著了。

她將孩子給了李嬤嬤,而後枯坐一陣,將守在殿外的大內侍衛叫進來,吩咐道:“你幾人多派些人手,找到李敘的棲身之所,格殺勿論。”

侍衛們領命,應了聲“是”,便往外走,宋景沅又將他們喊住,“若是發現他身邊的謝尚書家的公子,不必留情,一並殺了就是。”

侍衛們頓了一下,很快應聲,退了出去。

宋景沅略感疲憊,好看的眸子裡再也沒有往昔的明媚輕快,取而代之的是陰冷狠戾。

負我者,我皆可殺。

“皇上……”這時,高頃走到人身邊,在人肩上揉捏了幾下,“皇上累了,便歇著去吧,這樣坐著耗神。”

宋景沅擺擺手,吩咐道:“高公公,你差人把我父親請到這裡來。”

高頃撤回手,應道:“是,奴才這就去。”走出殿門時,不由歎了聲氣,明明可以相愛的兩個人,偏偏要相殺。

唉……這世上,稱心如意之事,咋就那麼難呢。

宋修濂進到殿裡時,宋景沅正伏在案榻上小憩,搭在人身上的薄氅下滑了一截,宋修濂走過去,給人往上攏了攏。

宋景沅睜開眼睛,睡眼朦朧,說:“爹,你來了……”

指了指對麵,“爹請坐!”

宋修濂在矮榻的另一麵坐下,見女兒臉上略有疲色,很是心疼。這一年裡,景沅經曆的事太沉重,他這個做父親的,除了在背後默默支持,人心裡的苦痛他並不能為其承下。

如若當初他拒絕了李卻給景沅的賜婚,景沅便不會有今日這般苦難。

可是,人生哪裡有如果呢?他也是活了幾世之人,這樣的道理豈能不懂。

“景沅,長歡呢?怎麼不見他?”

暖閣裡一時寂靜,宋修濂率先打破這沉寂,不過他也確實是想見長歡,小孩靈動可愛,幾日不見,著實想的慌。

宋景沅道:“長歡睡下了,待會兒睡醒了,我讓嬤嬤抱來給父親看。深宮夜長,景沅心裡難捱,叫父親來說會兒話。父親,有一疑惑壓在景沅心裡久已,景沅今日鬥膽一問…父親,你實話告訴我,當年立瑩姐姐是因何而死?”

這一問,問的宋修濂心劇烈一跳,隨著屋裡逐漸暗下來,他的心又慢慢往下沉。很快屋裡的黯淡由宮女一盞琉璃燈照亮,照不亮的是他埋藏心底多年的晦暗。

宮女點完燈之後,便退了出去,並且把門關的死緊。

宋修濂起身走到軒窗前,桌上的琉璃燈照著他半張臉橘黃溫暖,他看著窗外漸漸入了夜的天色,灰白而陰暗。

負手立了一會兒,他才說:“她喜歡上了自己的小舅,因愛而不得,自儘而死。”

宋景沅倒抽了口涼氣,臉上倒無多少波瀾,起身走到她父親的身邊,說:“記得前些年回家給奶奶祭拜,大姑對你不理不睬,你臉上也不大高興,原是因了這一層原由。父親是個重情之人,對於立瑩姐姐的死,想必心裡也是十分難過。”

宋修濂歎了聲氣道:“都已經過去了,不想的時候還好,想起來心裡還是很愧疚。”

“那麼立承哥哥呢,又是因何而死?”宋景沅問。

宋修濂道:“立承為裴銘起所殺,裴銘起已被皇上處死,也算是大仇得報。”

裴銘起因弑君謀逆罪,去年秋天被宋景沅處了斬刑,其膝下留有一雙兒女,斬草須得除根,宋景沅怕留下他們日後生出禍患,遂將其一並殺除了。

就連遠在南地為官的裴銘起的哥哥也未能幸免,宋景沅將其官職革除,一家人貶為庶民,以帶罪之身,流放嶺南,讓其再無出頭之日。

輔佐了三代君王,風光了大半生的裴家,就這麼徹底落敗了。

宋景沅處死他們時,可是眼睛都沒眨一下,她不能心軟,不然她這個皇上如何立威嚴,一個君王若是連大臣都震懾不了,皇位怕是坐不牢實。

尤其對一個女人來說,坐位更是不易,所以,對於反對自己之人,她宋景沅絕不能心慈手軟。這一年裡,她殺除了不少人,心也變得冷硬起來。

不過到底還是留有一處柔軟,給她的家人。宋景沅看著她父親的側影,在暖黃色的燈光下,她的眼裡逐漸浮上一抹柔意。

“我竟不知立承哥哥是這樣死的,若是早些知道,定會早些將裴銘起除了。”

她雖說著殺除的話,語氣確是相當溫柔,她就那麼看著她的父親,眼睛一轉不轉,柔聲說:“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改日我下旨把大姑接到京城來,一家人團聚,父親與大姑之間的心結早該解開,不能每次父親回家祭拜,都陰愁著個臉,那裡是父親生長的地方,是父親的故鄉,景沅希望父親回故裡時,高高興興。”

宋修濂搖頭:“你大姑固執,你若強行下旨接人來,隻怕人心不甘願。至於故鄉……”他活了四世,出生之地有三個,下井村非他生之地,那些年讀書在外,真正在村裡長待的是為母守孝那三年,甚至還不如蕪縣待的時間長,唯一讓他念想的是,那裡葬著他的母親,守著大姐一家。

至於前三世,時間太過遙遠,記憶中的地方已有些模糊,故鄉是他再也回不去的地方,逝去為故,何以為鄉?

頓了一會兒,他才給出答案。

“吾心安處,便是吾鄉。”

突然一個柔軟的身子貼上來,自他身後將他環住,宋修濂身子猛地一僵。

宋景沅貼在他的背上說:“父親所在處,我便心安。”

宋修濂腦子瞬間空白,他就那麼僵直站著,一動不動,宋景沅貼著他的背繼續說:“我小時候便是這般靠在父親的肩背上,感覺很踏實溫暖。夏天的夜晚,我躺在你懷裡,聽你給我講星係的故事,你說我們生活在銀河係當中,銀河係很大,大到包羅了整個天地,以及天地之外的大大小小的億萬個星係。雖然我聽不懂你說的是什麼,但有一句我是記住了的。”

“你說,在這浩瀚的星河當中,我們人類太過渺小,甚至連一粒灰塵都算不上,但是即便如此微不足道,我們依然在努力閃發自身的光,照亮彼此。”

“我明明是我母親懷胎十月所生,可我更親近之人反而是你。父親你非常優秀,身上有光,照亮景沅前行路上的昏茫,景沅自小便崇拜父親,跟隨父親的腳步,也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

“這一年裡發生了一些不幸之事,好多我也是第一次經曆,心裡不免會有害怕,可是每當想到父親的時候,我心裡便會覺得很溫暖,變得不再害怕,因為我知道,不管發生什麼,父親都會站在我的身後,給我支撐,給我臂膀,就像現在這般。”

她將她的父親又摟緊了幾分,“父親,這江山我們父女同坐,可好?”

宋修濂身心俱怔,宋景沅的話他不知聽進去了沒有,隻覺得身後很是燙熱,讓他渾身不自在,想要逃離這裡。

“爸爸……”

宋景沅貼在他的背上,雙眼緊閉,輕聲呢喃。就在她沉浸在這份踏實感之中時,宋修濂突然從她雙臂間掙脫開,站到離她一丈遠的地方。

他說:“我已經活了半生,對目前的生活很是滿意,從來沒想過坐什麼江山,就想著在官時為民謀些實事,在家時好好陪伴家人,看著小長歡平安長大,如此,足矣。”

“我是你的父親,教養你是我應儘的義務,比起你母親的生養之恩,我對你的養育顯得微不足道,你最該感謝的人是她才對。你是天下之主,這江山你好好坐著,父親是你永遠的後盾,支持你,輔佐你,希望你能做一代明君,開辟盛世,後世流芳。”

“時候不早了,你母親還在家中等著我,我改日再來看長歡。”

草草說完,宋修濂逃也似的離開昭陽宮,出了皇宮後,長長舒了一口氣。

方才那個摟抱實在是匪夷所思,到現在他還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