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他感到身後有個人貼了過來,把他抱進了懷裡。雲秋下意識地知道是蕭問水,憤怒地左扭又扭,想要把他踢回去,結果自己咕嚕一聲滾下床,摔醒了。
蕭問水醒著,下床把他撈回來,裹好被子拍了拍,沉沉笑起來:“雲秋,小熊重生曆險記,你看完了嗎?”
他的狀態很奇怪,以前他和雲秋吵架冷戰,沒有哪一次不是傷筋動骨,雲秋哭得聲嘶力竭,他也渾身冷氣。但這時候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輕鬆。
雲秋被他唬住了,一下子也不知道是應該揍他還是不理他,可是蕭問水沒有等他說話,隻是自顧自地說:“小熊重來一次,認識到以前不顧謙讓,搶走小熊妹妹的玩具的舉動是錯誤的,所以這輩子拿到了三好學生的獎勵,和妹妹的關係也緩和了……但是我,雲秋。”
他的呼吸滾燙,呼在雲秋耳側,帶來一陣麻癢,“我不會,是我的,就該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要把它變成我的。上輩子我要靠搶才能拿到的東西,這輩子根本不會讓它有在彆人手裡呆著的機會,它天生就該是我的。”
雲秋不安地動了起來,他聽不明白蕭問水的話,可是他被他說話的語氣、神情嚇到了,他說:“你不要這樣跟我說話,我很害怕,討厭你。你走開。”
“嗯。”蕭問水說,很平靜,但是他也沒有走開。
他隻是背對雲秋躺了回去,低低地說:“睡吧。”
*
雲秋睡不著。
自閉症患者通常也很難描述自己的情緒感知——一般來說,他們不會有情緒感知。雲秋讀不懂蕭問水的情緒,同樣也讀不懂自己的。
在本能的反應下,雲秋確認蕭問水睡著後,偷偷跑下床,來到小浴缸裡。
這個舉動已經半個月沒在他身上出現過了。自從蕭問水回家來,雲秋先是被迫習慣了再次和他睡在一起,然後是習慣了蕭問水從背對他轉為正對他,最後是現在,兩人有了親密關係,雲秋自然而然地就在他懷抱裡入睡。
雲秋放棄了邏輯分析,也放棄了理清楚蕭問水的情緒,他隻是覺得很難過,為他可能再也見不到的、外麵的天空。
他抱著熊縮在浴缸裡,獨自悶了一會兒,仰頭去看浴室上方的小窗,和他從前一樣,看天色慢慢地從黑色變成深青色,又從深青色變成煙藍色和魚肚白。
雲秋看了一會兒,一陣風從窗外吹來,突然讓他激靈了一下。
眼前的窗戶開著,這是全家唯一一個不會被關上的窗戶,因為人人都知道這裡是他的安全區,雲秋愛在這裡看星星。
那窗戶有點狹窄,但是夠雲秋通過。雖然在很高的地方,但下邊沒有障礙物,正對著他的小浴缸。
雲秋一下子就興奮了起來,和蕭問水吵架的事情也被他拋在了九霄雲外——他走到浴室門邊,看了一眼蕭問水,他背對他睡著,並不能看清他這邊的動作。
雲秋不敢出去拿東西墊高自己,總擔心聲音太大吵醒蕭問水。他環顧了浴室一圈,找到了他小時候的一個塑料小凳子,但還不夠。
他輕手輕腳地走出去,往書房的方向奔。
蕭問水的辦公椅夠高,可以調節。雲秋見過蕭問水挪動過他那張沉重的辦公椅,隻需要打開底下的磁懸浮開關,就能無聲無息地進行運送。這是星際聯盟中重物的標配,磁懸浮技術的全麵應用,直接將摩擦和負重這一塊的問題消除了。
雲秋學過這方麵的東西,他趴下去找了一會兒,很快就找到了座椅的開關,推著它悄無聲息地往小浴室裡走。
整個過程中,雲秋都摸黑進行。
等蕭問水的辦公椅抵達浴室,雲秋調整好位置了,這才把它放了下來,然後把小凳子疊在了座椅上。
雲秋看著高度差不多夠了,於是爬了上去試了試。
他扒在窗口上,低頭看了看外邊的風景——下麵是水,是這幢小彆墅的遊泳池。雲秋沒有遊過泳,也不知道深水區和淺水區的分彆,他看了一下,感覺水不算深,可以直接看到底,於是興致勃勃地先把熊丟了下去。
然後他摩拳擦掌,探身出去,剛想要往外跳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厲喝:“雲秋!”
雲秋嚇得整個人都抖了一下,腳上借力一歪,直接把小凳子給蹬了出去,沒地方借力,他的腰腹直接卡在了尖利的窗邊緣上,進退兩難的時候,隻感到有人拎住他的衣服,把他整個人直接抱了下來。
蕭問水鐵青著臉色,手高高地揚起來,還未打落,雲秋就趕緊閉上了眼睛,大聲說:“你為什麼不讓我出去,我真討厭你。你就是把我打死了,我也要出去,我不要呆在你身邊。”
他想象的那一巴掌並未落下來,蕭問水手臂上青筋暴起,冷聲說:“出去?你拿什麼本事出去?第一次出門,連路都找不到,第二次,沒有我你就被車撞死了,現在是第三次,你知道外邊多深的水嗎?一米九深,你這個窗子出去掉進水裡,五分鐘你就死了。我說什麼你都信,什麼都不懂你還覺得驕傲了?是不是誰跟你說什麼你都信?”
他垂眼看雲秋:“你十八歲了,不是八歲。”
雲秋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低著頭。
室內氣氛幾乎凝固了,兩個人都一動不動,氣氛冰冷粘稠,幾乎讓人窒息。
半天過後,雲秋小聲說:“我,我知道我腦子有問題,大哥哥。”
蕭問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人說你腦子有問題,你隻要快點懂事,沒有人會這樣說你。”
雲秋還是低著頭,“可是為什麼彆人都不要我懂事,隻有你要我懂事。我隻有八歲,不可以嗎?”
他伸手擦著眼睛:“要是不可以,你就把我趕出去。這樣我死了,也跟你沒有關係,你也不用來罵我。隻有你總是在罵我。”
蕭問水陰沉著臉色,沒有說話。
雲秋胡亂抹了把眼淚,想要繞過他往外麵走,還沒邁出幾步就被蕭問水抓了回來,冷聲問:“你去哪兒?”
雲秋啞著聲音說:“我去找哥哥。”
蕭問水點點頭,鬆開了他:“好,你去。我也不管你了,遇事隻知道哭和撒嬌,以後我死了你也隻知道哭和撒嬌。”
雲秋脾氣也上來了,他重重地吸著鼻子:“那你就去死掉好了!不要來罵我,你死了我也不會再跟你哭,也不會再跟你說話的,我說到做到。”
蕭問水在那一瞬間眼神冷得可怕,像是隨時都能暴起,把他拆吃入腹一樣。
死了哪還能再給他機會講話?
雲秋經曆過死亡和重生,正因為如此,對死亡的理解和平常人也並不一樣。
他飛快地跑出了門外,用機器人的撥號打了蕭尋秋的電話。
第一遍,蕭尋秋那邊沒接,雲秋又打了一遍,那邊才接起來:“小秋,怎麼了?”
聽到他聲音的一瞬間,雲秋就哭出了聲,他說:“哥哥,你能不能過來接一下我。我不想住在這裡了。”
*
蕭尋秋被這個電話嚇了一跳,當即就趕了過來。
當中,他打了蕭問水的電話,想要問怎麼回事,但是蕭問水並沒有接,隻是過了一會兒給他發了條短信:【我睡了,把雲秋接走吧。】也並沒有解釋發生了什麼。
雲秋也不跟他說發生了什麼,蕭尋秋進門後,隻能大約從雲秋的神情中推測出,這小孩估計是跟自己的哥哥鬨了脾氣。
按道理來說,雲秋鬨脾氣正常,可是蕭問水也會當真,這就不正常了。
他幫雲秋打包了東西,然後敲了敲蕭問水的門:“哥?我先帶雲秋走了。”
裡邊人沒有回應,蕭尋秋這才想起來蕭問水跟他說自己睡了。
他去哄雲秋:“小秋乖,跟大哥哥說個晚安好不好?”
雲秋卻激烈地反抗了起來:“我不說,我再也不要理他!”
蕭尋秋反而被他嚇了一跳,他趕緊哄雲秋:“好好好,那我們先不理大哥哥,你彆哭了,我先帶著你回家。”
他摸了摸雲秋的頭:“走吧。”
蕭尋秋住在市中心附近的彆墅,就是蕭問水給他安排的那個地方,離學校的地方很近。
雲秋想起自己還有一隻熊丟在外邊的水池裡,走之前他猶豫了一會兒,什麼都沒有說,隻是一邊哭一邊跟在蕭尋秋後麵出了門,坐上了搬去另一個地方的車。
半天之內,天翻地覆。
*
第二天一大早,蕭問水的助理從自己家中打車趕往小彆墅。她熬著通紅的眼睛,帶著打印出的幾十頁婚禮企劃書,打開了小彆墅的門。
她經常上門來幫蕭問水取文件,故而擁有這個小彆墅的鑰匙。但是她不常見到雲秋,因為雲秋通常怕生,對於自己不感興趣的人和事都會退避三舍。全公司上下都知道老板把公事私事分得很開,也沒人會不要命地天天去打擾人家的私宅。
不過那也是幾年前的事情了。蕭問水本來早就搬到了公司附近居住,可偏偏上個月又搬回了這個年少時居住的小彆墅。
秘書料想蕭問水昨天深更半夜給他發結婚消息,估計是高興瘋了——儘管蕭問水這個人幾乎不會出現高興之類的情緒。揣測上意也是秘書的工作之一,於是她連夜趕出了企劃,帶過來給蕭問水看;蕭問水身邊的人無一不這樣雷厲風行。
隻是秘書推開門後,卻差點被嚇丟了魂——
蕭問水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渾身濕透,如同剛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可是外邊又並沒有下雨。
他身邊放著一個被水浸透的毛絨玩具熊,濕漉漉的一大坨,就那樣攤在昂貴的沙發上。猛地看過去,還會以為沙發上坐著的人是隻鬼。
房子裡格外安靜。
蕭問水也發現她來了,隻用眼神示意她說事。
秘書緊張得不行,磕磕巴巴地說:“老板,婚禮方案我做了五個出來,您先過過目……再就是婚服的那一環,我們要先量一下小少爺的尺寸,這個是需要他本人配合的,還有就是……”
蕭問水打斷她:“我知道了,放這吧。”
秘書剛要走,又被蕭問水叫了回來。
蕭問水的聲音很嘶啞:“把這隻熊洗一遍,烘乾了送到小秋那裡。”
他對雲秋從來都是直呼其名,因為“小秋”這個稱呼是他以前喊蕭尋秋的。
秘書還不知道今天家裡發生的變故,隻以為蕭問水是要她把這個東西送到蕭尋秋哪裡去,她也不敢用蕭家的洗衣機和烘乾機,隻抓起那隻沉甸甸的、浸水的毛絨玩具往外衝。
半路,她又接到蕭問水的消息:“放公司吧,不用送了。”
蕭問水基本不會出現這種朝令夕改的事情,秘書滿腹狐疑,還是不得不照辦。
蕭問水的辦公室整潔簡約,陡然放隻毛絨玩具熊,有點格格不入。秘書確保了把這隻熊洗得香香的,烘得鬆軟肥胖後,這才勉強鬆了一口氣。她拍了拍小熊的頭:“老板心,海底針啊。你是不是未來的小總裁夫人送給老板的禮物?如果是,那就保佑這幾天老板看到你,心情會好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