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功明盯著潮長長臉上官方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看了足足有十秒,才開口:“失信?被執行?你一個小孩子,失什麼信?”
“我怎麼就小孩子了?上上個月,我的成年禮都上社會新聞了,【首富拿4100萬的布加迪當十八歲生日禮物】,這一類的熱搜,連著上了好幾天,【兒子該不該富養】的超話也有一堆。這麼關心學生的葛媽,竟然沒有關注到嗎?”潮長長坐沒坐相直接把腳架到了教務處主任的辦公桌上。
葛功明見一次,掃蕩一次,也糾正不了潮長長的屢教不改。
今天是第一次,葛功明對潮長長的吊兒郎當視若無睹。
葛功明沒有拍潮長長的腳,直接拍了一下桌子,因為情緒激動,用了比他自己想象中大得多的力氣。
嘭的一聲巨響,像極了彆的學校的政教處主任發怒的樣子。
這個不符合葛媽人設的動作,把葛功明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你爸你媽……葛媽……”葛功明一下沒有組織好語言,語無倫次地做著解釋,“不好意思啊,葛媽不是要對你拍桌子啊,你先彆著急,什麼失信不失信的,你高中都還沒有畢業,怎麼算都還是個孩子,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葛功明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一邊搓手,一邊轉圈,腦子飛快的運轉,“實在不行,你就參加高考,飛不飛機的,失不失信的,國內的學校總沒有問題了吧?你考個清華和北大,我們學校還發100萬獎學金,這筆錢念個大學,肯定是夠了。”
YC國際學校有給學生注冊國內的學籍,學生可以參加美國高考ACT和英國高考A-LEVEL,也可以參加國內的高考。
“國內高考?葛媽你逗我呢嗎?我一個從小學一年級就開始念國際課程的人,你讓我參加國內高考?還要考清華北大拿獎學金,你以為我是考神呢?”
“你怎麼就不是考神了?你一個參加美國高考能考上哈佛和耶魯的人,你一個參加英國高考能考上牛津和劍橋的人,怎麼就不能參加國內高考,考上清華和北大?”
潮長長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YC國際每年考取清華和北大的人數都傲立全省是沒有錯,但那些人,是和潮長長完全不一樣的績優生。
YC國際學校創辦之初,因為生源不足,接受所有年級插班生。
創辦的第三年,YC出了一個省理科狀元。
第四年,包攬了文理科的狀元。
第五年沒有出狀元,上北大和清華的人數,直接占了全市的一半,把隔壁兩所超百年曆史的省重點都甩在了身後。
事不過三,一次兩次,可以說是運氣,連續三年就是絕對的實力。
從創辦第六年開始,無數家長,削尖了腦袋把學生往YC國際學校送。
潮長長小學畢業的那一年,YC國際學校不再接受插班生。
從那一年開始,進YC就隻有兩種途徑。
第一種,是通過小學一年級的入學考試,並且有足夠的經濟實力,在學校一念就是十二年。
十一年半前,潮長長入學的時候,YC國際學校的學費是10萬/年,這些年,因為通貨膨脹,再加上學校的名氣逐年提升,學費已經達到了普通家庭根本沒有辦法負擔的36萬/年。
YC國際的絕大部分人,都不是來自普通家庭的。
第二種,是等到高二,通過YC國際高中部績優生考試,考試麵向全省已經念完高一的學生,每年二十個名額。
通過績優生考試進入YC國際的學生,不僅學費全免生活費全免,如果參加國內高考上了清華和北大,還有一人一百萬的獎勵。
真金白銀,一點都不打折扣,和錄取通知書,一同送到學生家裡。
每年,想通過績優生考試進入YC國際學校的人,說萬裡挑一有點誇張,但千裡挑一,絕對是往保守了說。
挑選績優生,是高中部政教處主任的最重要的績效考核。
績優生考試看成績,但又不全看成績。
二十個錄取名額全都在高中部政教處主任的手上,有著絕對的自主權。
這二十個績優生裡麵,有十個拿到百萬巨獎,政教處主任算合格,有十二個就算優秀,可以拿績效獎。
YC國際學校不差錢,壓根就不介意多發幾個百萬巨獎。
招收績優生的目的,原本就是為了打響學校在國內高考中的名號。
用巨額獎學金作為“誘餌”,從彆的學校“搶”已經完成高一課程的學霸,讓那些個未成年的學生過早為“五鬥米折腰”,YC國際學校的這樣的做法,本身就是廣受詬病的。
但換一個角度來看,一個人高一的成績,並不等於高考的成績。
很多高一成績很好的人,到了高二高三就不行了,很多高一吊車尾的,又會後來居上。
這一點,但凡被重點高中蹂躪過三年的人,都能夠理解。
隻要不是北京,一個城市,能考上北大和清華的,總共也就那麼一點人。
葛功明是怎麼提前兩年把這極少的一撮人,聚集到一起的,絕對是一門很大的學問。
潮長長嘴裡的葛媽,外人嘴裡的YC政教處主任“葛孔明”。
他主持績優生考試的第一年,錄取的全部二十個績優生,就沒有一個高考成績是在全省排名一百開外的。
那一年,學校破天荒地發了二十個百萬巨獎,其中有十八個,都是績優生拿到的。
剩下的兩個績優生,不是沒有辦法拿到獎,而是因為要選擇自己喜歡的專業,拿著清北的分數,報了人大和複旦。
葛功明自此一炮而紅,“葛孔明”的名號響徹全省教育界。
這樣的“葛孔明”說自己要拿潮長長牛津和劍橋的Offer去充門麵,潮長長心裡其實是相信的。
績優生不管考了多少分,都會被認為是前麵十年的基礎教育做得好,讓葛功明撿了漏。
隻有潮長長這種從小帶起的,所有人都說是被他教壞了的學生出了成績,才能讓葛功明揚眉吐氣。
潮長長能夠理解葛功明今天為什麼會這麼激動,也知道葛功明差點把桌子拍裂的那一掌不是針對自己。
但理不理解、知不知道又能怎樣?
如果前方有光亮,哪怕隻有那麼一絲一毫,潮長長也不會放棄。
可惜,前方有的,隻是像黑洞一樣的無儘深淵。
過去的生活,已然不屬於他,未來的生活……
嗬,未來。
多麼奢侈的字眼。
一個老賴,也配談未來?
“這個退學申請,你就先放葛媽這兒。你先回去冷靜一下,葛媽也想想辦法,好不好?”
潮長長想說不好,他家的問題,不是回去冷靜一下或者一百下能夠解決的。
葛功明不了解潮長長成長的世界,潮長長也沒有想讓他理解。
潮長長還有很多話想要和葛功明說,最後說出口的話,就隻剩下他自己根本就不會相信的一個字:“好。”
就讓葛媽繼續心懷不切實際的希望吧。
就讓他瀟瀟灑灑地轉身離開,不再回來。
沒理由自己遭遇變故,就要讓所有人都跟著一起喪。
潮長長沒有和任何一個同學告彆,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從十一年半前入學開始,首富家的潮長長就是YC國際學校的中心。
時隔十一年半,首負家的潮長長,不希望在離開的時候也成為中心。
來學校找葛媽退學,是潮長長給自己的儀式,他是來切斷和過去的最後一絲聯係的。
過去和未來的這個分水嶺,需要有點儀式感。
葛功明是不是簽字,都不影響這個儀式的完成。
從辦公樓拾級而下,抬頭望天。
一朵朵白雲,宣告著這座城市讓人豔羨的空氣指數。
一輪高懸的豔陽,無差彆地照亮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卻唯獨忘了驅散潮長長頭頂的那片烏雲。
潮長長對身邊的整個世界,都有意見。
他的整個世界都已經崩塌了。
太陽,憑什麼還高高掛在天上?
他為什麼要在家裡出事之前一個月成年了?
晚一個月不行嗎?
老爸為什麼沒有在破產之前攜款潛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