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奔月(2 / 2)

墮仙 伊人睽睽 22608 字 6個月前

雲升凝視著所有人。

所有人迷惘:“我們成功了?

“我們成功了!”

修士和魔修一同歡欣跳躍,不敢相信他們真的聯手贏了這麼艱難的戰鬥。弑神是何其可怕的罪名,扶疏古國曾經失敗的事,如今他們居然完成了。

雲升望著他們喜極而泣的麵容。

天地間所有人聯手做一件事時,原來他們的表情是這樣的。原來人和魔不是不能和平相處,原來隻是自己運氣不太好,沒有遇到最好的一些人。

她希望自己能夠辨彆出好人和壞人,分開天地與雲海。

但是這世界是如此複雜。她既分不出好人和壞人,也分不開天地與雲海。她終究是個失敗的仙人。

好在……這天地,早就不屬於她了。

雲升手指向前方。

眾人皆慌,以為那鎖鏈仍不能完全控住她。

雲升指著他們,道:“我寬恕你們。

“我解除我對你們的詛咒,從此之後,我力皆消,仙人會重新眷顧你們——”

那股以真仙之力對整個玄真界所下的詛咒,在她開口之後,眾生都感覺到神魂上一道枷鎖朦朦朧朧地離開。他們仰著頭,用複雜的目光看著這樣的仙人。

雲升望著他們,突然抬手。枷鎖困頓下,她手腕一亮,火光耀耀。

眾人皆驚,看到一重劍光從她手中飛出,她用畢生力量讓那劍靈離開她,向焚火修羅界殺去——

“薑采,想要救世,你可擋得住我這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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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皇劍的劍靈破開魔穴,進入魔域,撲向焚火修羅界。

不斷下墜的身體中,薑采帶著決然的心,擁抱著身上血越來越多的張也寧,陪他一起墜入焚火修羅界的崖底。

張也寧意識到了,他聲音沙啞:“阿采……”

他抬手想阻攔她,但她擁抱著他。她與他對視的這一眼,讓他呼吸微頓。

她冷然無比,決絕無比,不怕生,也不畏死。

薑采漠然無比:“月亮。”

劍光自上飛下,玉皇劍迎上,和劍靈相抵。強大無比的劍靈,怎會是曾經破損過的玉皇劍的劍身能夠抵抗的?玉皇劍鋒被劍靈的勢壓得一點點後退,一點點裂開,而薑采仍擁抱著張也寧下墜。

她眼中映著焚火重重,也映著他俊淡的眉眼。

長發拂過麵頰,染血的衣袍貼在一起。她說:“月亮,我們同生共死。”

張也寧望她很久——

他啞聲:“好。”

他抬手,抱住她。額頭相抵,他付出的幫助薑采穿梭三天的代價,靠著神識契約,終於被薑采感知到了。

謝春山付出的代價是失去先天道體,放棄成仙機緣。

薑采付出的代價,也應該同理。

這代價張也寧替了她。而已經是仙人的張也寧付出的代價,則是剝離仙骨,失去墮仙仙格。

重傷之下的他,失去仙格,成為凡人,這是一個必死的結局。

可這烈火漫漫,焚火不滅,不斷向下墮落的生死之間,極致的死亡摧殘之下,反而讓人生出極致的瘋意。一時間,覺得這樣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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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靈要劈中二人時,薑采體內突然衝出黑色魔氣。

魔疫們在墜落的世界中出現,迎上劍靈威力。劍靈劈上魔疫,魔疫的黑霧一點點被劈開,一個個魔疫死於仙人之劍下。薑采仰頭,看到一團黑霧中,無歌回頭看她最後一眼。

這個少年郎對她露出一個釋然無比的笑,他迎向劍靈:“再見了,薑姑娘。”

魔疫們說:“薑姑娘,永彆了。”

劍靈衝殺所有魔疫後,光華一點點黯淡。它抵在薑采背上,一點點深入,刺穿她的身體。頹勢雖現,可它依然有力量殺死薑采。

劍從後刺入,胸前滲血,薑采隻看著張也寧。張也寧雙眸泛紅,淚水波動。淚水從眼角滑落,晶瑩的光,照著他蒼白如雪的麵容。

焰如星燒,衣袍儘燃,極致的悲壯下,薑采心想,我真愛他。

張也寧落下淚時,墮仙紋還沒完全離開,而她閉上眼的時候,他開始施法,要用自己最後的力量複活她。同生共死之局到了最後,他仍然想試著救一救她。

仙人可以複活人,但仙人幾乎不會去複活誰。因他複活的人要多少道元,他就要失去多少道元。

墮仙之力對張也寧,始終是個束縛。他和這種力量共生,有時候又被這種力量壓製。但是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依然感恩於自己是墮仙:因為他是仙人,他可以複活自己的愛人。

但是張也寧的力量還沒有碰上薑采,閉上眼氣息皆無的薑采身上,迸發出火焰一樣的道光,護住她的身體,複活她的氣息。那劍靈之力消退,進入玉皇劍沉睡,而張也寧擁抱著的薑采,身體的溫度在一點點回升。

她的眉心,開始亮起。

張也寧忽然意識到,這是“生死迷劫”中的“十死無生劫”。

十死無生劫,作為薑采成仙前會麵對的最後一道劫,何其難也,幾乎不可能渡過。所以薑采不提,張也寧也不提。而今,悄無聲息,這種劫數到來,並在渡過……

扶疏舊夢中,雲升仙人曾送給薑采一道力量,告訴薑采,你終有一日,會用到這種力量。

電光火石,張也寧明白了所有關鍵——

雲升在助薑采成仙。

她解了對世人的詛咒,從此後有人可以成就真仙。而身為真仙的雲升,她最清楚成為真仙的條件。被鎖鏈鎖住,她用最後力量送出劍靈來殺薑采,也是在助薑采成仙。

而夢中雲升的力量,保護薑采不死在十死無生劫下。

她要讓薑采成就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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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火修羅界的這道崖,墮魔無數,吞噬萬物。隕滅與混亂同時發生,正如新生和寂滅。

薑采氣息重新複蘇,眉心的仙紋在一點點生成。而她不等這種力量完全穩住,於浩大魔火吞噬中,她艱難地睜開了眼,與張也寧對視。

這個下墜的過程中,他身死,她成仙。

但是這不是薑采要的。

她醒來第一刻,就知道自己麵臨什麼樣的環境。張也寧身上已完全被血染紅,仙骨一一裂開,他眉心的墮仙紋脫離。薑采俯身抱緊他,她在成仙的過程中,不肯閉關衝擊,隻將力量落到掌心,捂住他的眉心,試圖留住墮仙紋。

修士一點點成仙,墮仙一點點剝離。

這個過程無法逆轉,哪怕薑采渾身發抖,她也無法阻止墮仙紋對張也寧的拋棄。

薑采抱著她此生最愛的人,發抖著,她淚水不斷掉,與他麵頰相貼。他的身體一點點涼下,而她等著那個自己會等到的唯一機會。

越來越亮的真仙紋,貼著越來越暗的墮仙紋。當是時,魔火熄滅,頌歌響徹。萬魔低頭,萬物來賀——

賀仙人之生!

然而與此同時,生與死滾滾而來,激得人遍體鱗傷,遍心皆寒。心神欲裂,渾身都痛。諸多景象猶如走馬觀燈,他陪她觀望天地巨變,和她一次次在艱難旅途中,等待奇跡的降臨。

正如此刻,她抱著他的身體,聽著萬魔在下嘶吼,看到火焰絢爛,生死無常,心情前所未有的堅定和平靜。

要堅持,要等著仙格徹底穩住的那一刻——

任時光匆匆。

任萬事倥傯。

群星璀璨,日光明耀,擁抱月華。疾風和火星飛濺,她貼著他閉上的眼睛:“我永遠愛你。”

寒風中,血腥味流轉,薑采抱緊張也寧已經涼下的身體,掌心貼於他冰涼的眉心。她冷漠的眼睛看著虛無,在血色中,漸沉的瘋狂墜落中,她聲音沙啞:

“我以仙名,賜君永生!

“永生永世,與吾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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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升仙人被鎮壓在無極之棄中,永秋君被鎮壓在北荒之淵。漫漫長夜,萬年噩夢,終於結束了。

此一生……

雲升仙人說:“此生,休要再提。”

薑采成就真仙,離開塵世。

當年大雪中,謝春山帶著從魔域找到的被拋下的“滅神榜”,陪著趙長陵,和四大門派一起,一同將“滅神榜”封鎖,再不得有人打開。

仙人既被鎮壓,世間好像重新恢複了平靜。眾人爭議起來,薑采到底是修真界的真仙呢,還是魔域的魔尊呢?

雙方因此爭執,差點大打出手,卻又沒打起來。因為隻要有薑采在,隻要這個人仙人不離開玄真界,人族和魔族,也許要被迫開始和平共處的新生活了。

雙方簽訂協議的事,開始展開。

一百年後,靈氣和魔氣依然共存於天地,人和魔之間也許有小摩擦,但是再沒有大戰。

四大門派一點點恢複實力,謝春山幫芳來島解開了血脈力量後,盛知微離開,蹤跡無存。謝春山像他以前那樣,依然四處遊蕩。他不為劍元宮弟子首席,薑采又已經成就真仙,劍元宮便昭告天下,要重新選新弟子入門。

在這樣的春日,天龍長老玉無涯收了賀蘭圖當親傳弟子,帶著她新收的弟子去曆練了。

劍元宮外,蒲淶海上,修士們引路那些想求仙問道的凡人,說起劍元宮的曆史,也說起百年前的大戰。修士中,有一個叫烏靈君的修士,唏噓著和年輕的還沒有入門的人們講:

“寧月追,春山采。微雨臨,寒江夜。

“這是咱們修真界曾經鼎鼎有名的修真八美啊。雖然他們很多人都離開了,但是你們還是應該聽一聽他們的事跡……

“張也寧,龍女辛追,屬於長陽觀;謝春山,薑采,是劍元宮的弟子;微雨臨,說的是芳來島的盛知微,雨歸,江臨;寒江夜,指的是巫家少主巫長夜。現在啊,巫長夜早就娶了雨歸姑娘……”

有年輕人不耐煩地打斷:“這些我們都知道,但我們最想知道的是重明君和不群君的故事!

“聽聞不群君成了真仙,重明君重塑仙骨,消失於修真界已經一百年了。他二人好像是夫妻,你知道他們兩個的故事嗎?”

烏靈君立刻:“怎麼不知道?我告訴你們,重明君和不群君是我的舊友!他們兩個沒成仙的時候,經常找我要話本子看呢。這倆人啊……”

他神神秘秘:“其實特彆愛看八卦,尤其愛看關於他們自己的……”

“切,”年輕弟子們不信,鄙夷道,“你太能吹牛了吧。”

烏靈君嚷道:“我說的是實話,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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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複蘇,萬物新生。

這一年的七夕佳節,薑采掩去仙人氣息,行走在人間城池中。

燈火如流,華光喧囂,熙攘間,儘是至美人間。

她在行人中慢慢走,典雅清美的麵容,讓很多人悄悄回來看。有年輕男子向她遞花,得她一怔後微笑:“抱歉,我已經嫁人了。我夫君會吃醋的。”

年輕男子失落,問:“七夕佳節,你夫君怎麼不陪你一同出來?”

薑采道:“他陪了啊。”

她手指上空,年輕男子跟著她抬頭,見她指的是天上銀白渾圓的月亮。月光如碎銀,皎皎照著人間。而這姑娘一本正經:“那就是我夫君。”

她笑眯眯:“告訴你一個秘密,凡月光之下,他皆能看到我。我走到哪裡,都瞞不住他。隻是他現在受傷了,在養傷。我相信他很快就會恢複,來找我。”

她又道:“我和你打賭,我那小氣的夫君,現在也在看著我們說話,你信不信?”

年輕人發呆,隱怒,又憋屈地離開,搖頭嘀咕:“居然遇上一個失心瘋了……”

薑采噗嗤笑,背過身,繼續慢悠悠逛一個人的七夕佳節。

她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她:“阿采。”

她扭過頭,看到了人群中向她揮著手臂、含笑望來的謝春山。凶獸孟極趴在他懷裡,舔舐他玉白手指,被他敲一下腦袋。

薑采目光閃爍,又看向一個方向,巫長夜和雨歸、巫展眉三人在一個燈鋪前吵吵鬨鬨,巫長夜一臉不耐煩,雨歸低著頭柔聲細語,巫展眉噘著嘴瞪著二人。他們扭頭,看向薑采。

再有一個方向,玉無涯帶著身後的少年賀蘭圖慢悠悠地行走,她看到了薑采,對薑采微微一笑。

巫長夜的聲音隔著人群傳來,略微扭捏:“薑采,你師兄說,在曾經扶疏古國的夢境中,我們巫家的仙人曾給你們作過畫。我看你一個人也挺寂寞的,我給咱們畫一幅畫唄。”

玉無涯清潤聲音含笑:“阿采似乎很喜歡七夕節。”

薑采看著他們,微微笑起來。她說:“我不寂寞啊。”

她背過身走自己的路,在人群中慢悠悠地走。她身後,那些或遠或近的朋友們和師父,不遠不近地跟著她,陪著她。他們慢慢地走著路,周圍的燈火一點點暗下,熙攘的人流漸漸變得淩散。

凡人的身形們一點點消失,修士們的身形一點點清晰。

薑采徐徐在前,紫裙翩躚。

濛濛燈火暗光中,謝春山、玉無涯、賀蘭圖、巫長夜、雨歸、巫展眉,他們的麵容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他們默默走著這條路,跟隨著薑采。

大道在天,眾人同行。

而漸漸的,這條路上的人會越來越少。朋友們不會永遠跟隨,師父不會永遠照看。這條路,又漫長,又短暫,正如他們的一生般。

薑采出了城,立在山崖前。她回頭看自己身後暗暗空寂的火光,舊友們的身形已經看不見了。她仰頭,看到天上皓亮的月華。

月光溫柔地照在她身上,她凝望著月光時,感受到體內難以按壓的力量。

她凝望著那月亮,突然拔地而起,迎向月亮,向天上的月亮飛去。櫻草紫衣揚飛,一縱直上,離月亮越來越近。

仙人奔月,月自迎仙。

一點點高飛,空氣一點點稀薄,月亮越來越皎白,越來越明亮。薑采奔著月亮,雲霧在她裙裾身畔穿梭,她飛向那視野中越來越大的明月,法眼張開,她隱隱看到月中人形。

月亮被周圍星雲籠罩,萬千星辰襯托月亮,照亮那擁有亙古之美的月華。清渺高寒的青年置身於月亮中,被月華包裹,他閉著眼,出塵不俗。

眉心墮仙紋已去,但仙人賜他永生,他在重塑仙骨,重新修行。

月光之中的張也寧睫毛被風吹動,輕輕一顫之下睜開,他向下俯望而來。月光中,他清澈的雙目,淡泊的麵部輪廓,烏發、眼睫,繁星下,他的一切,都蒙著一層月華金光。

天地絢爛,星河流轉,無數的光在月麵上流淌,像火焰一樣,像盛大的生死一樣。

滄海桑田,時光匆匆,天地白駒,唯月永恒。

九天之上,群星鋪陳。在這塵囂之上最清絕的雲海間,奔月的女郎,隔著重重雲煙和星辰,與他一仰麵,一低頭。

浩瀚天地,風撕裂雲際,她衣袍飛揚,周身舒展,如怒放的花——昔日他為她踏雪而來,給她機緣;而今她奔月為他,塑他仙骨。

她突然想到張也寧曾經對她說的話:“人願君如天上月,我期君似明朝日。待明朝,長至轉添長,彌千億。”

而在這七夕佳節,在她飛空奔月之際,她抬頭看著月亮。大道不孤,天下一家。

宏大的月亮罩住了她,將她擁在月下。聖潔的光落在臉上,薑采看著月光中的人,她微微喃聲:

“你知道,我想告訴你什麼嗎?

“……願逐月華流照君。”

【願我的月亮,永懸不墜,與日同輝。

歲月漫長,我於月下,伴你永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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