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愛與死的輪舞(二合一)(2 / 2)

工藤新一最終也沒有認同她的理念,卻有什麼在他心中悄然生根。

他不認同,但他願意尊重這樣的存在。

那場義工最終在晚會中圓滿落幕,她是最後一個上台表演的,穿著簡簡單單的校服,齊肩的發絲鞠躬時在背後晃出優雅的弧度。

她隨意撩了裙擺坐上琴凳,低沉舒緩的琴音自青蔥般的指尖流淌入他的耳中。

並不是一首大眾的曲子,甚至算不上多悠揚動聽,他卻一下認出了琴曲。

《Liebesleid》,一首從小提琴曲改編過來的鋼琴曲,譯名《愛的憂傷》。

實在不是什麼歡快動人的曲子,他因為崇拜福爾摩斯而鑽研了不少小提琴譜,才會得悉這首冷門曲子。

這不該是在這樣歡快場合演奏的曲子。

他作為主持人站在後台看著台上演奏的少女,倏忽間少女眼眸一抬,正正好地對上了他正怔怔看著她的雙眸。

那雙晶亮的黑瞳中跳躍著他看不懂的音符與色彩,一如琴曲中表達的糾結與悵然,一下撞入了他的眸中。

他讀懂了她那一眼隱含的深意,她在隱喻他們之間的碰撞。

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作為“偵探”出現理念碰撞,或許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就像她曾坐在琴房中,隨手撥弄著鋼琴的幾個白鍵,像是隨意地與他聊天。

“工藤,你會學習小提琴,是因為福爾摩斯麼?”

工藤新一毫不避諱,笑得自信而張揚:“沒錯,因為我是福爾摩斯的弟子。”

說出這句話時,他視線餘光微微瞥向她的神色。

他碰到過很多種彆人聽到這句話時的反應。或是那些對推理毫不了解的人的暗笑,又或是把他當沒長大的孩子看待的不以為然……

但她不是,她隻是歪了歪頭,然後很認真地問他:“為什麼是弟子?你不想當他的朋友嗎?”

工藤新一怔了一下:“朋友?”

她點點頭,指尖在琴鍵上流淌。

“是的,比起當福爾摩斯或是波洛、馬普爾之類偵探的弟子,我更想當他們的朋友。

“對於我崇拜的偵探角色,我所做的並非‘傳承’,我更希望我們之間的關係是——交流,可以暢所欲言的友人。”

不是感慨他的“中二”,也不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她淡淡地認同了他對於書中角色人格化的看法,卻和他爭辯起了“該如何看待與書中人物的關係”這個有些詭異的話題。

原來他們是一樣的。

縱使看法有偏頗,但歸根結底,他們是一樣的。

他們真誠地認同那些作品,尊重書中角色的人格,並且將他們視為“師父”與“友人”。

她微微笑著:“你看,你學小提琴是為了追隨福爾摩斯的腳步,但我學鋼琴,卻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成為與他合奏的對象。”

他們是朋友。

工藤新一就是在那時候意識到了,他在她身上看到那熟悉的既視感是什麼。

——是古今中外的偵探角色。

不同於工藤新一自己,他的身上有十分濃厚的“福爾摩斯”色彩,他幾乎可以算是福爾摩斯這個形象在現實中的具象化,他將他奉為自己學習的對象,一切向這位偶像看齊。

但是她不同,她廣闊地吸收了所有偵探作品中的角色,將他們視為友人的同時,融合了所有人的長處與觀點,最終成為這樣一個獨一無二的偵探。

——並非相仿,而是獨一無二。

可就是這麼一個獨一無二的存在,她本該在耀眼的光環中成長,最終成為不遜於任何人的名偵探,卻折在了一個卑劣的連環殺手身上。

折在了……他的手上。

那一年新學期的開學沒有見到她的身影,教室裡都在猜測這位轉學而來的同學是不是又轉學離開了。

他記得自己和母親兩人去洛杉磯度假時,還曾與她巧遇。

雖然隻說了幾句話便匆匆離去,但她那時十分正常,也沒有提到什麼要轉學的事。

她和他一樣,隻是出來普普通通地度個假而已。

或許隻是碰到什麼事耽擱了行程?工藤新一想。

還沒等他說服自己以“朋友”的身份給她去一通電話詢問,便在電視上看到了她的身影。

準確地說,是看到了她的……屍體。

“……洛杉磯警方已破獲了這場連環殺人案……最後一名被害者已經查明是一位日裔女性,年齡16歲,姓名……已由家屬認領……”

“哐當”一聲,手中的咖啡撒了一桌,滾燙的液體順著桌沿滴落在他的大腿上,他卻渾然未覺。

他幾乎想衝進電視裡揪住那個主持人,再問一遍,“你說的是誰?”

屏幕上的照片與滾動播放的新聞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它們都在一遍遍地提醒他——他沒有聽錯,這是事實。

她死了。

如同兒戲般,死在了異國他鄉的一個不知名的連環殺手手中。

工藤新一想起初見她時候的樣子,她也是這般平平淡淡地,背著書包,走進教室,向大家介紹自己的名字。

他沒想過她在他生命中的退場,也如此平淡,平淡到甚至有幾分可笑般的兒戲與隨意,就像她平時冷不丁地與他開的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一樣。

她死了……她怎麼可以,死了呢?

她才十六歲,她的才華智慧還沒被世人知悉,她本該可以在奪目耀眼的光環中長大,她有光輝斑斕的未來,她合該成為眾人稱頌的名偵探,該在聚光燈下耀眼絢爛,而非埋在塵土中寂寂無名。

在那一瞬間他的腦中走馬燈似的回憶了許多與她相處的片段,最終定格在那個晚會上,她指尖淌著琴曲,微微抬眸看他的那一眼。

當時的他讀懂了她琴曲中的糾結與悵然,卻有意無意地疏忽了琴曲本身的名字——《愛的憂傷》。

她在示愛。

在用無法宣之於口的方式,隱晦地,向他宣告自己的心思。

電視上的新聞仍在繼續,那個連環殺人犯的照片與姓名也被曝出,工藤新一看了一眼,瞬時如墜冰窟。

他永遠不會忘記洛杉磯的那個雨夜,他堪破劇團殺人事件後獨自走在雨中,在那棟廢棄的大樓中偶遇了被FBI追捕的連環殺人犯。

向他指槍的長發亞裔男人隨著腐朽的欄杆墜落,他毫不猶豫地上前拉住了他,在對方震顫的眼神中將他拉了上來。

被拉回安全地帶後,那名連環殺人犯的聲音都在顫抖:“你……為什麼要救我?”

他回答得理所當然,又擲地有聲。

“殺人或許需要理由,但一個人救另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這是他一直以來恪守的行事準則。

他不覺得這個理念有什麼問題,直到今天,在電視上看到這則新聞。

她死在了那個連環殺手的手下——那個,被他救起的連環殺手。

工藤新一渾身的鮮血都被凍住,唇齒顫動,說不出一句話。

他救下了一條性命,卻連累了另一個完全無辜的生命。

那個人,還是那個他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人。

她是誰?工藤新一不止一次地問自己。她是他的什麼人?

他得不到答案。

他認識得她太早,她又去得太早,她如同曇花般乍現在他的生命中,驚豔餘生,再無往複。

少年人的感情深刻入骨,從此以後,說到愛,想到她,說到死,也是她。

愛情與死亡充斥著工藤新一作為偵探的生涯,於是他再不能忘懷那個人。

她在台上彈琴與最後殞命於冰冷雨夜的模樣交替在他眼前出現,從此成為他永不能解的夢魘。

他不覺得自己“無條件救人”的信念有什麼錯,他不會動搖自己善良的本心。

但他總不自覺地去想……總是會去比較……

工藤新一終究將他信念中最不能被比較的東西放上了天平的兩端——一端是她的生命,另一端是背負著數十人鮮血的連環殺人犯的生命。

如果他知道拯救殺人犯等於剝奪她的性命……

如果再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回到那年紐約扭曲的夜色下,他會不會再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去將那個連環殺人犯拉上來?

這個問題他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但從未得到過毫無猶豫的“會”字回答。

——不會再斬釘截鐵地回答“會”,便等於“不會”。

他被困在這個生與死的悖論中整整三年,他曾以為他的餘生都將在這樣的陰影中渡過。

直到時過境遷,他經曆了那麼多可怖的事後,看到了古川久彌沙。

她們一點都不相像,年齡、姓名、麵容、特征……沒有絲毫相像的地方。

但她卻打著他熟悉的手勢,那個他隻在唯一一個人身上看到過的,敲打摩斯電碼的方法。

他已失去她太久,他在這場愛與死的夢魘中被困太久。

在那個瞬間,便如溺水之人偶遇浮木般,他不顧一切地、衝動地走了上去,希望得到一個結果。

可他已經不明白自己想要得到的是什麼結果。

古川久彌沙如果不是她……他該怎麼辦?

可古川久彌沙如果是她……他更該怎麼辦?

他不知道。他隻知道他在這片深淵中沉淪日久,唯有那人可以將他救出。

他必須得到這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