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眸中煩躁的意味更甚,他下意識再掏出一根煙來,點到一半,卻恍惚聽見了一個含笑卻有些嫌棄的聲音。
“喂喂,在床上抽煙會引起火災啊,快滅了快滅了。”
他點煙的動作下意識一頓,再定神時,眼前空無一人。
身上的傷口一直在持續鈍痛,納塔菲最後瀕死一擊不僅將他的舊傷打裂,還順便打斷了他另外一根肋骨,胸口傷上加傷——雖然這對琴酒來說,根本算不上重傷。
他不覺得自己已經傷重到會出現幻覺的地步。
但這根煙最終還是沒有點著,他的手重新放下。
琴酒一向知道她是不喜歡煙味的,但這從來不再他的考慮範圍內。
他甚至有時候會使壞地在煙味還沒散去的時候就去親她,她會皺著眉在他懷中掙紮,但一旦被他製住了所有反抗的動作,也隻能任他予取予求。
她在他麵前向來是毫無招架之力的。
他不在乎她的反抗,就像他不在乎她的不喜。
他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是自己動手去取的——無論對方願不願意。
她的掙紮與哭喊,隻會為這份歡愉多添幾分可口。
就像他喜歡看到鮮血於他槍口迸濺的盛景一般,他也喜歡看到她在他身下綻放的瞬間。
感情對於琴酒而言是個可笑又虛無縹緲的東西,唯有感官上的刺激與滿足才能牽動他少有波瀾的神經。
這是在黑暗世界生存已久的通病——他曾以為她終究也會變成那樣。
但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後,她都沒有變成他希望的那樣。
潔白如昔,縱使曾身染塵埃,也終究不損半分純白。
她被周身白潔的翅羽包裹,不管是鮮血、殺戮,還是他,都無法將那些白羽汙染分毫。
他想起初次見到那雙翅羽的場景。
那也是一個雨夜,那時候的他還沒有“琴酒”這個代號,隻有編號作為他們的名字。
他們被圍困在工廠的角落中,019已經戰至力竭,他一度以為他會死在這裡。
他沒什麼好遺憾的,他的生命注定與生死殺戮綁定,他早就做好了終究有一天也會倒在血泊之中的覺悟。
至於身後那個正顫抖著退後的廢物,更不在他的關心範圍內。
廢物——那是很長一段時間裡019對018的評價。
卻並不是說她技藝不精,相反,她的槍法與體術在他們這一批人裡都是頂尖的,連019這樣眼高於頂的人都無法昧著良心說一句“廢物”的程度。
但她卻不殺人。
多可笑啊,在一個殺|手|培|養|營中,養出了一個不肯殺人的廢物。
如果不是看在她身手了得、頭腦也靈光的份上,019早就手動解決掉這個累贅,申請重新換一個搭檔了。
但那一次他們輕敵了——準確來說,是019輕敵了,018曾提醒過他,這次的目標不簡單,千萬不能冒進。
但對於這個不肯殺人的廢物,019一向喜歡將她的話打折聽。最終陷入這樣的境地,說到底也有幾分咎由自取。
就在019都已經快放棄的時候,他的手突然被身後的人拉了一下。
“還動得了嗎?”她輕聲問。
019沒有回答,他隻是很平靜地開口:“你的傷比我輕,如果全力突圍,有機會跑出去,”他喘了口氣,卻突然話鋒一轉,“但彆指望我幫你。”
他向來不信什麼“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鬼話,就算已經瀕死,他也沒心情在彌留之際救人一命。
018大概從他的語調裡判斷出了他的傷勢,她預估了一下,“三點鐘方向的那堆紙箱,將他們引過去。”
019瞥了一眼,看到了角落中堆疊的紙箱,皺眉:“不往門邊引?”
018搖搖頭,然後率先動了身。
縱使019不情願,但他們到底已經合作了這麼久,即便重傷,也不減分毫默契。
他們且戰且退,最終將那些人引到了事先預定的角落中,就在019看著她要怎麼做的時候,卻突然一股大力從身旁傳來,她一把推開了他。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她,隻見她一個抬手,槍口對準了那堆紙箱,“砰”地子彈射出。
衝天的火光與劇烈的爆炸聲頓時充斥了整個倉庫,提早被推離爆炸中心的019沒事,但直麵了爆炸的018頃刻間被火光吞沒,幾乎讓他以為她與那群人都在爆炸下化為了齏粉。
他在廢墟中站了一會兒,看著麵前熊熊燃燒的紙箱,冷靜地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她的生還幾率,最後平淡地轉過身,打算撤退。
“咳咳咳咳……”
微弱的咳嗽聲將他的腳步叫住,他定睛向火海中看去,那個瘦弱的身影就這麼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
“咳咳咳咳咳……沒想到已經……係……還這麼疼……”
他聽不清她後半段嘟嘟囔囔的什麼話,隻能看到她狼狽地從火海中跑出來,衣服與頭發上滿是焦痕,但卻奇跡般地沒有傷到要害。
看到019就站在火場外,她也愣了一下,隨即跑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她拉著他往倉庫外跑去:“愣著乾什麼!跑啊!當心二次爆炸!”
就在他們踏出倉庫的那一瞬,劇烈的二次爆炸再次從身後的倉庫襲來,他隻覺得自己從後往前地被人一撲,那個瘦小的身軀便擋去了所有爆炸的餘波,帶著他一起跌出了倉庫。
徹底回到了安全地帶後,他察覺到身上撲著的身影鬆了一口氣,勉強動了動身體,卻似乎已經力竭,再次跌回他身上。
019伸手扶起她,卻觸到了滿手濕潤的鮮血。
——她因為在爆炸中護著他,後背已經被灼得一片血肉模糊。
他有些疑惑:“為什麼?”
018在他的攙扶下勉強站起身,“什麼為什麼?”
019直言自己的疑惑:“你可以自己逃生。”頓了頓,他追問了一句,“你也從不殺人。”
一個連自己的任務裡都矯情地不肯殺人的廢物,卻一出手就引爆了整個倉庫,親手葬送了數十條人命。
018動作間牽疼了身後的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對他笑了笑,卻顯得有些猙獰:“你問的兩個問題,都是一個答案。”
她扶著他的肩膀,勉強站住身體:“我要救你。”
那是他這一生第一次被人用了“救”這個字,也是最後一次。
“我要救你,所以我不會自己逃。我要救你,所以我可以殺人,”說道這裡,她聲音很輕地嘟噥了一句,“而且,當時我也沒把握自己能活下來——如果我死了,也算是給那些人賠命了。”
她說的輕描淡寫,甚至理所當然的樣子,仿佛剛剛說出“為了他,她可以做任何事”的人不是她。
那是019第一次恍惚在她周身看到飄絮般的白羽。
不是在她曾經放生幼童的時候,不是在她曾經亂發善心放走無辜人士的時候。
而是在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為了你,我的善良、堅持,甚至生命都可以放棄。
然後她便力竭暈在了他懷中。
他托著她柔軟的身軀,仿佛觸摸到了柔軟的翅羽。
純潔又美好——
他抱起懷中的人,向回程的路走去。
——讓他忍不住想斬斷、玷汙它們。
白色與他的生命太過格格不入,刺目得讓他不住想將她染黑,墮入與自己相同的地獄之中。
019中途不是沒有過想要放棄的時候。
在他曾心血來潮地問了她一句話之後。
“你要一直跟著我到什麼時候?”
她累得軟在他的懷中打哈欠,仿佛下一秒就會睡去,聽到這句話卻倏地睜開眼,瞳中還泛著隱隱水光:“你嫌我煩了?”
019正夾著煙的手指微微一頓,似乎有些疑惑,不知道她怎麼能從這麼一句話發散到這個結論來。
她卻已經探頭將他指尖的煙拿走,碾滅在床頭的煙灰缸中:“喂喂,在床上抽煙會引起火災啊,快滅了快滅了。”
然後她探回身體,認真地看著他:“你還沒回答我呢。”
019嗤笑一聲,將她的腦袋按回懷中,蓋上被子:“有時間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重新想一遍明天的任務。”
這便是十分典型的019式“沒有”的回答了。
她心滿意足地笑了一笑,然後枕著他的手臂躺下,半夢半醒間,仿似夢囈般的輕語傳入他的耳中:“那我就一直跟著你。”
他聽到了這句話,低頭去看她沉睡的眉眼。
一直跟著他,一直在他身邊。
這麼一想,她身上愚蠢與善良糅雜成的白色便也沒有那麼刺目了。